倉山鎮這幾天一直都不太平,好不容易那鬧的沸沸揚揚的女鬼消停了一日,今夜鎮上卻又多了個怪物。
那怪物是入夜的時候進了鎮子,他看著像人,身長六尺,身著紅衣。只是那身上的紅衣紅的發黑,竟像是鮮血浸泡而成,如果有人正巧在路上,且正巧提著燈籠,恐怕就會發現那衣衫確實是被鮮血染成。他一路走過,衣上的血也淌了一路,不知這衣服到底吸了多少人的鮮血。那地上的痕跡蜿蜿蜒蜒,赫然形成一條鮮血小徑,有位大文豪曾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此時卻是只要流的血多了,也會出現一條路。只是這條路看不到頭,也看不到尾。
血人的發髻已經凌亂,像是經歷過一場惡戰。他的樣子狼狽不堪,眼睛卻亮的嚇人。他熟練地推開鎮上唯一當鋪的門面,門板後掛著的鈴鐺叮鈴作響,當鋪的夥計摸著黑,揉著眼睛從後院進了大堂,剛要喝罵這擾人清夢的混蛋,卻被血人一巴掌打翻在地。
“叫你們掌櫃出來。”
血人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那夥計摸了摸被揍的已經腫起來的臉,隻感覺手上臉上都一片黏糊,放在鼻子下一聞,當即大驚失色,大喊道:“血!血啊!”
夥計一邊尖叫,一邊向後院狂奔而去。
血人也不追他,只是站在原地。
很快倉促且雜亂的腳步聲從後院由遠及近,一個人掀開大堂和後院之間的門簾,他手中拿著油燈,看到面前渾身是血的人形,嚇得差點坐在地上。多虧了兩個夥計一左一右扶住了他,只不過這兩人亦是兩股戰戰,嚇得要命。
那人吞了吞口水,道:“這位……爺,您找我……小,小人姓林,是這裡的掌櫃……”
那人一語不發,手伸進自己懷中,隨意將一個東西丟了過來。
那林掌櫃慌忙接住,定睛一看,立刻變了臉色,像是終於舒了口氣,對左右說:“文才去打掃一下東面那套上房,金哥兒快去燒水,再準備一套新的衣裳。”
兩個夥計不明所以,依言退下忙去了。
林掌櫃走上前來,像這血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遊鯉大人,星官囑咐過我等要好生服侍您,您這邊請。”林掌櫃說著便自覺在前面引路,一舉一動都沒有任何遲疑。
這林掌櫃是棲鴉的手下之一,棲鴉的情報網如同蜘蛛絲一般,自步天閣總閣向外發散,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大城小鎮都有一個情報點,每個情報點的人所從事的表面職業也各不相同,有時是商戶,有時是手工業者。也就是憑著這些扎根當地的各行各業的屬下及線人,棲鴉才能做到足不出戶卻知天下事。
臨走時,棲鴉交代了倉山鎮的聯絡點,遊鯉處理完手頭之事後,自然要通過這個點聯絡棲鴉。
聽完林掌櫃的話,遊鯉點點頭,沒再說話,跟著林掌櫃進了後院。
洗完一個熱水澡,他終於舒了口氣,渾身都是血地從古墓走回來,他自己也難受的要死。可是他也沒辦法,只能感歎自己當時太過衝動,明明有其他方法處理洪丹師徒,卻偏偏為了疏解心中抑鬱,虐殺了幾人,到頭來弄的血肉滿地,還濺了自己一身。
找林掌櫃拿來紙筆,遊鯉將古墓的地形圖和財寶以及機關所在寫清楚後,便丟給林掌櫃,接下來林掌櫃自會聯系棲鴉派人過來處理。遊鯉相信,棲鴉看到洪丹打包好的財寶一定會開心得跳起來。
遊鯉終於睡了一個好覺。很少做夢的他昨夜應當是做了個夢,
夢裡有個人,應該是與自己十分親近之人,那人對著自己說了很多話,自己摟著那人、貪戀著那人的體溫一直不願撒手。但醒來之時,卻已經忘記了。 對於遊鯉來說,很多事,過去了就過去了,這些年他都是這麽活的,人力渺小,無法改變現實,那就要學會接受。反正今天的太陽依舊準時升起,這世上的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如果硬要說哪裡有變化,那就是離找到角更近一步。
稍微整理了一下得到的消息,遊鯉認為李如意是最有可能知道角下落的人,既然知道李如意現在在仙露谷,那遊鯉的下一站,便是仙露谷了。
仙露谷在蜀地和楚地交界的地方,已經進了楚地,距離倉山鎮大約三天路程。楚地湖泊環繞,山麓眾多,雖然不比蜀地山道崎嶇,卻還是讓遊鯉放棄了乘車而行。
但他也不打算直接走路過去。他從來都不是會讓自己受罪的人,左臂上的傷口只是個意外。那傷口現在還在隱隱作痛,仿佛是在嘲諷他那一時的頭腦發熱。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曾後悔,最多就是閉口不提此事罷了。那傷口也提醒著他和其他世界的人是如何的格格不入,他是遊鯉,也只能是遊鯉。
思量之下,遊鯉打算騎馬入楚。
他在當鋪修整了一日之後,喝掉了林掌櫃珍藏的三壇美酒,吃掉了夥計買來的五隻燒雞,酒足飯飽,終於牽過林掌櫃送來的馬匹,懶洋洋向東去了。
林掌櫃的終於將遊鯉送走,長出了一口氣。沒人知道他這一天一夜,心都提在嗓子眼上,只因這位上官的神情一直十分不悅。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他也不敢問,但在遊鯉找他要酒之後,他才真正放下心來,上官心裡是有其他煩心之事。只要不是自己的原因就好,林掌櫃可是知道這位上官是個赫赫有名的殺神,如果他惱了自己,恐怕第二天,自己的腦袋就會搬家。
林掌櫃收拾好心神,會到帳台邊撥算盤。
此時,一個女子扶著一個高大的男子走了進來。
這女子身段婀娜,面若桃花,精神卻不大好,穿著打扮普通,一張美麗的小臉看上去頗為狼狽。
她扶著的男子衣著用料價值不菲,只是那男子垂著頭,行走的動作頗為勉強。那男子似乎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體。
林掌櫃示意了一下,小夥計文才便迎了上去。
文才道:“這位爺,這位姑娘,您二位裡面請。”
文才將人請了進來,引到桌邊坐下,順手給二人上了茶水。
那女子道:“小哥,我們主仆遇到歹人陷害,被搶走了銀錢,想典當些首飾租輛馬車回家。我家公子病得很重,怕是拖不得了。”
文才道:“好說好說,我們家做生意最講信用,不會將客人的典當物刻意壓價,這一點姑娘放心。”他說著拿來一個托盤,道:“還請姑娘將需要典當的物品放在此處。”
那女子聞言連忙將手腕上的鐲子和頭上的木簪放在托盤上。
文才拿起鐲子看了看,又拿起木簪,一臉的為難。
文才道:“姑娘,您這兩樣可當不了多少錢,您還有其他的質物麽?”
那女子搖了搖頭,道:“還求您能通融一二。”
文才搖頭道:“這我們是開當鋪的,也不是開善堂的呀。姑娘這兩副首飾,攏共也就能當二錢銀子。您去周邊打聽打聽,沒有比我出價更高的地方了。”他看著女子,道:“橫豎不夠雇馬車的,您看看是否要當吧。”
文才心情很不美好,前天晚上被個血人嚇到,還被甩了一巴掌,後來聽掌櫃說那是上官惹不起,便點頭哈腰地伺候了那殺神一天,累的腰酸腿疼。今天終於把人送走了,又來了個拿著垃圾換銀子的女人,怎麽個個都欺負他們不成?他文才不敢在殺神面前有微詞,難道還要看一個女人的臉色麽?
那女子聞言緊咬下唇,她身上實在是沒有值錢的東西了。
此時,她身邊的男子抬起頭,文才看清了男子的臉,心裡讚了聲“好俊”。
那男子開口道:“薔薇姑娘,你把首飾拿回來。原某當了這把劍就是。”
女子道:“公子說的什麽胡話,這把劍對公子來說意義重大,怎能就這樣典當?”她許是覺得委屈極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道:“那天殺的客棧,我們才離開一天,就弄丟了我們的行囊,還說我們沒錢付房費將我們趕出來。如果公子你還是好好的,他們敢這麽對公子您麽!”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疲憊卻很坦然,他開口道:“行走江湖, 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今日我原無心淪落至此,他們落井下石,也是沒辦法的事。”他看著女子,眼中皆是歉意,道:“只是連累薔薇姑娘陪著我一起受罪,餐風飲露,食不果腹。”
那女子聽到男子這麽說,直接拿起手帕開始抹淚。
那男子也不會勸她,只是對著文才遞出了自己的佩劍,道:“這位小兄弟,不知道這把劍可當多少銀錢。”
文才恭恭敬敬地結果他的佩劍,道:“原公子,小的眼拙,得拿去請我們掌櫃看看。”
那男子揮揮手,示意他自便。
文才離開不到一會,林掌櫃便帶著文才來到原無心面前,文才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個素色布包,還有原無心的佩劍。
林掌櫃向原無心行禮道:“原公子,小的姓林,是這家當鋪的掌櫃。前天有人給了小的一百兩紋銀,囑咐小的如果有位原公子前來典當,就叫小的將他寄存在此的紋銀奉上。”他從文才手裡接過托盤送上前,道:“想必說的就是您了。這是您的佩劍和一百兩紋銀,請您收下。”
原無心和薔薇面面相覷,原無心道:“請問那是個什麽樣的人?”
林掌櫃想了想,道:“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說了事情放下銀子就走了。”
原無心道了聲謝,不知道在想什麽。
薔薇請文才幫忙雇了馬車,金哥兒也給在林掌櫃的吩咐下給二人準備了水和食物。
文才將陷入昏迷的原無心背上馬車,林掌櫃三人看著馬車的布簾放下來,晃晃悠悠地向銀劍山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