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慟確實被壓抑得太久了。

　　四歲那年開始修煉，半年時間就橫跨了三個階位，從一階力士飆升至三階大圓滿，之後的五年半，修為沒有寸進。

　　就連暴食城主也說他是修仙廢材。

　　現在，突然聽到范無救的誇獎，這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王慟頓時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范老，你之前說七情是指喜怒憂思悲恐驚這七種力量。為什麽和所我知道的，不太一樣?”

　　范無救莞爾一笑，“這只是我醫道一脈的一家之言。天地間的情緒多如煙海，喜怒憂思悲恐驚，只是其中的典型。”

　　“為了完善我醫學之道，老祖宗特意將它們單獨拎了出來，與見欲、聽欲、香欲、味欲、觸欲、意欲這六欲結合起來，開辟了一門新的學問，即世人普遍所知的七情六欲學說。”

　　「藍星的七情六欲，指的是喜怒哀恨愛惡欲，與這飛天大陸的七情六欲，在細微之處上存有不同。」

　　王慟暗暗想到。

　　“藥老，你能具體說說嗎?”

　　“好。那我就以你為例，和你說道說道。”范無救手持著蒲扇，對著王慟的腦袋點了一點。

　　“某一天，你在這巨食城中閑逛，無意中撞到了一名少女。你見她芳華絕代、舉世難尋，對她一見傾心、暗生情愫。忍不住上前自報家門，想與她更加親近。這便是，喜。”

　　藥師雙眼放光，漸漸融入了角色之中，開始興奮起來。

　　“那天以後，她就消失於茫茫人海。你遍尋不到，失去了她的訊息。時不時的，你會經常想起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夜深人靜，你孤身一人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不能安睡。這便是，思。”

　　王慟越聽越不對勁，立馬打斷了范無救的話，“范老，我和你無冤無仇的，你幹嘛這麽損我，就不能換一個人嗎?”

　　“我這麽講，還不是為了讓你身臨其境。好了，別打岔！我們繼續。”

　　范無救抬頭看了看天，繼續在腦海裡構思情節。

　　“再後來，你在友人口中再一次得到了她的消息。此時，她已嫁做他人婦，那人還是你的仇家死對頭。你很想去把她搶回來，但奈何對方實力強大，你估摸著毫無勝算，去了多半也是送死。你覺得非常憋屈，很不甘心，心頭似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這便是，怒。”

　　藥師低下頭，目光灼灼地看向了王慟，那眼神，仿佛眼前的王教主就是他口中的那個人。

　　“從此以後，你變得一蹶不振，整日借酒消愁。衣帶漸寬，人漸消瘦。但，還是對她戀戀不舍，一顆心始終放不下她，整日整夜地替她擔心，害怕她過得不好。這便是，憂。”

　　王慟滿臉瀑布線，不由得暗暗揣測:范老這一生，究竟是經歷了多少坎坷和曲折，才能編出這般纏綿悱惻的故事。

　　范無救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根本沒有注意到王慟的表情變化。

　　“正所謂怕什麽來什麽，你的擔憂終於成真了。”

　　“這一日，你的友人又遞來她的消息:她的婚事，全是家族一手安排，是利益的結合，並非出自她本意。當夜，少女就尋了短見。二八芳華，於一夜凋零。你驚聞噩耗，痛哭流涕。為自己當時的退縮、懦弱而久久無法釋懷。這就是，悲。”

　　王教主頓時覺得有一萬頭食草神獸從頭頂狂奔而過。

　　“范老，你這也太能編了吧！”

　　范無救見他一臉不受用，

頓感興致缺缺。　　但他做人做事，向來是秉持有始有終的原則。只能長歎一口氣，有氣無力地繼續說了下去。

　　“少女臨死之前，還在念叨你的名氣，新郎官惱羞成怒，在整個修仙界發布了對你的追殺令。你一路逃亡，整整十年都在惶恐中度過，終於精神崩潰。”

　　“就在這時，本藥師將你一把喚醒。你一聲尖叫，發現原來是黃粱一夢，虛驚一場。”

　　“以上，就是恐和驚。”

　　「給我編排這麽悲慘的一生，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此時此刻，王慟的表情早已木然。

　　不由得晃了晃腦袋，穩定了一下心神。

　　“藥師，你講了這麽多，為什麽沒有愛和恨?”

　　范無救一下子被問住了，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愛?什麽是愛?有這種情感嗎?本藥師還是頭一回聽說。興許是有，是我孤陋寡聞了。”

　　王教主頓時長大了嘴巴，震驚莫名。

　　“我所謂的愛，就是……，就是……，那個……，就是……”

　　雙手在空中不停地比劃著，想要將它詮釋出來。話都到了嘴邊，一下子卻不知道到底該從何說起，如何形容。

　　王平複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好好地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緩緩開口:“我所謂的愛，往小了說，可以是男才女貌，彼此一見傾心。”

　　“你所謂的一見傾心，不過是見色起意。按我醫道一脈的說法，這是心喜！”

　　“不是喜。已經超出了喜的范疇。”王教主搖了搖頭，繼續解釋道，“愛是那種可以為了對方付出一切，哪怕是犧牲自己，也要成全對方。”

　　藥師黑著臉，“那不是舔狗嗎?”

　　王教主頓時語塞，竟找不出任何話語來反駁。

　　范無救當即奪回話語權，開始侃侃而談。

　　“我輩修仙者，最看重的乃是求仙問道，兒女私情不過是過眼雲煙。就算能做到愛一個人從早到晚，但能做到愛她一生一世嗎?能隻專注一人，對她愛愛愛不完嗎?我是做不到，你做得到嗎?”

　　“我……”王慟被懟得當場石化。

　　“剛剛那些不作數！我所謂的愛，還可以是兄弟之間相互關心照顧、互幫互扶的友愛，可以為對方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范無救一陣無語，“那是友情，是義氣。”

　　藥師打臉打的啪啪響，王慟急了，痛定思痛，唯有祭出殺手鐧，才能辯倒他。

　　“愛，還可以是為人父母對子女的疼愛。”

　　王慟伸出手擦了擦頭上的細汗。

　　「這下，看你怎麽反駁我?」

　　誰知，范無救竟輕飄飄來了一句，“這算哪門子愛?這不是天性嗎?”

　　隨即解釋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輩修士壽命漫長，一生之中，遇到能讓自己心動的人，又何止一個兩個?結為伴侶，生兒育女，亦不過水到渠成、順其自然而已。”

　　“你這是強詞奪理！”王慟氣吼吼地喊道。

　　“你若是不服，我還可以這般解釋。為人父母者，得先喜結連理，締結婚約。我沒說錯吧?”

　　王教主點了點頭。

　　“來！我和你好好談談婚約中這個‘婚’字。按照拆文解字法，婚字左邊是女，右邊是昏，何解啊?無非是兩種，要麽就是女人把男人迷得昏了頭，男人才會同意締結婚約。”

　　王慟再次震驚當場。

　　范無救沒有管他，繼續說道，“要麽就是男人把女人敲昏了腦袋扛回家中，女人這才會乖乖配合，結完這個婚。由此可見，”

　　“男女間的婚姻，不過是見獵心喜、一時衝動、欲罷不能、色迷心竅、神志不清之下乾的蠢事。”

　　“事後再懊惱悔恨，還來得及嗎?”

　　“乾柴烈火、一晌貪歡，又如何能夠維持下去、長長久久呢?”

　　不等王慟回答，藥師自己就把話接了過去。

　　“索性生兒育女，增加彼此的羈絆，順便還能傳個宗、接個代， 延續一下香火。傳承了香火，上對得起祖宗蔭庇，下對得起家族培養，可謂是皆大歡喜啊！”

　　“這……”王慟被說得面頰通紅。

　　范無救人老成精，說的這些話真是殺人又誅心！

　　想和他辯情論愛，那簡直就是自找難堪。

　　王教主的臉面徹底掛不住了，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大聲喊道:“上面那些都是小愛，而真正的大愛無疆無垠。那是對天地的敬愛，對弱小眾生的關愛，對所屬宗門的忠愛，對自己所求之道的熱愛！”

　　“范老，我說了這麽多，你還不能理解我所說的愛是什麽意思嗎?”

　　王慟有點崩潰。

　　范無救搖著大蒲扇，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對天地，那是敬畏;對弱小眾生，那是憐憫;對所屬宗門，那是忠誠;對自己心中所求之道，那是執著。”

　　“你所謂的愛，難道要把這天下人、天下事，全部包括進去嗎?如果愛是這麽的複雜而麻煩，我輩修士哪裡還有時間去修仙問道?這愛，不要也罷。”

　　嘎——

　　王慟徹底敗下陣來。

　　渾身為之戰栗。

　　「這修仙界，當真是沒有愛嗎?斷情棄愛，居然這般冷血薄情！」

　　“對了，你之前好像提到恨來著，那不過是怒到了極點。怒情極盡升華之後，就是恨。從本質上來講，那還是怒。”

　　王慟頓時眼前一亮，恨是怒的極盡升華，按這樣推算的話，那麽喜的極盡升華，豈不就是……

　　“原來，你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