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過了一個時辰周坤夫婦和那兩個丫鬟才蘇醒過來。
聽聞管家的稟報,周坤頓時覺出了蹊蹺。他本是奸詐之人,平日都是坑別人了,瞧眼下的架勢哪還聞不出香臭?分明是被這毛頭小子當牛羊肉給涮了,這小子一定在這場大劇中加了戲碼,而且還是重頭戲。
管家哆哆嗦嗦地捧上了一張絹紙,那上面是寥寥的幾行文字。
東家台鑒:
小公子業已無礙,劉夫人回歸本殿,此番功行圓滿。
在下與乾爹實屬萍水之緣,本無意於個中恩怨,此後亦不願再涉江湖之險。
不辭而別實乃心內惶恐,確有以此心度君子之嫌,盼勿見責!
另,小公子確為劉夫人牽魂所致,並有仇家以毒助瀾,望小心為上。後附方劑以助複原。
——知名不具
屁話!萍水之緣為何還不願直呼其名?無意恩怨?說得好聽,是沒找到機會吧!
周坤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而又自語道:“罷了,一介草民,乳臭未乾,又有何懼哉!”
章立到底是善良之人,臨行前還不忘提醒周坤提防仇家,這也應該是為那無辜的孩童著想吧,或許更是為了讓周坤消除戒心也不盡然。
……
章立金蟬脫殼,把聰明無比的周坤都蒙在了鼓裡,渾然不知有詐,他到底使出了什麽手段?
其一,章立在夢中看到了小孩兒脖頸上掛著的長命鎖,這不正是遍尋不得的載毒之器嗎。之前那孩子穿著厚衣服,又總是趴在地上,他還真想不到蹊蹺會在那裡。
第二日他在周坤夫婦面前誇下海口,其實心裡是沒底的,想著反正能否救得孩子都得逃,索性就做得貼切一些。當然,如果不成也不會弄得那麽誇張,那就真的做成大仇了。直到他去看孩子,見到了那塊明晃晃的銀鎖,並發現了鎖內的貓膩,這才實實在在地放下了心。
至於孩子丟魂,劉夫人念子,那都不過是托詞而已,目的就是要渾水摸魚。
有關劉氏夫人的過往其實也很簡單,在大荒台時他就悄悄問過宋少忠,周家有什麽外人不知道的隱秘,宋少忠便把這件事告訴了他。這是很多陰陽先生通用的伎倆,用得著時可以是劉氏,也可以是孫氏,還可以是別的什麽事情,總之能唬住人就行。
其二,還記得那個碰碎了花瓶的家丁嗎?有了那件事後章立就盯上了這人。那家丁名叫候發,是外鄉人,闖了禍也一直在擔著心,他知道,周坤是因為有外人在,要維持善意的假面才沒有發作,等這樁事了這狠角色一定不會饒了他的。
就在他擔心時章立找上來了。章立自有相人之能,通過設計的一件小事他就斷定這是個耿直之人,最起碼也絕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小人。
果然,一見有人相助候發便爽快地答應了。
這就是章立索要眾家仆生辰八字的原由,他可以把候發毫無痕跡地安排在趕車的位置上,因為他的八字最合,畢竟這事只有章立說了才算。
其三,他要做一場冥事,這當然不僅僅是為了折騰周坤,最主要的是他需要一些材料,迷魂散沒有了需要重配,逃跑時還需要車馬,這都不是章立自己能拿得到的。
接下來就簡單多了,裝神弄鬼的事誰都知道一些,反正誰也沒見過。
不得不說,很多時候凡人還是很容易上這種當的,只要心裡有鬼就行。
說到這裡,難道章立就不能索性做了周坤嗎?不是不想,
而是不能。周家勢大,被騙了還好說,如果出了人命就麻煩了,半個時辰能跑到哪兒去? 接下來要去哪兒章立早就想好了,他要去老山頭,他要等乾爹回來。
至於候發就更好辦了,章立讓周坤備的是三馬車,三匹上好的騾馬到哪兒都是錢,夠他置備家用了。當然,奉寧府是不能呆了,周坤肯定要了他的小命。
……
老山頭的住處是現成的,收拾收拾就能住。
乾爹失蹤了,白狼也投了周坤過好日子去了,除了趕車的那位其他兄弟也不知去了何處,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這是他第三次來山上了,想想也夠鬧心的,前兩次都是驚心動魄的,幾乎就沒了性命。這次倒是清靜,可心裡卻是空落落的。
山裡和道觀也差不多,這一點章立完全能適應,他習慣了孤獨,也不擔心生計,不過就是從頭開始罷了。
周坤的目標就是章林,章林跳崖後官兵也就撤了,連土匪們的老巢也沒動,這下倒是便宜了章立,柴米油鹽的什麽都不缺,就算不幹什麽也夠吃幾個月的了。
現在他最關心的就是乾爹的蹤跡了,他設想著在山上該做些什麽,以後乾爹回來就別再做土匪了,什麽恩怨情仇的該放下就放下吧!他可以帶著乾爹遠走高飛,離開這是非之地,永遠不再回來。
……
章立現在隻做兩件事,看書,巡山。看書是為了弄懂那些難懂的東西,巡山自然還是想著乾爹是不是落腳在山中的某一個地方。
這日午後,章立從稍遠的一處林子往回走,心裡想著明日是不是再往遠處看看,以至於林裡傳來的異響都沒在意。
走著走著,他突覺頭皮發麻,渾身的汗毛孔也一下子收緊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山裡人都明白,這是有“東西”來了。
他緊張地四下張望,卻感覺身後有什麽東西撲了過來。
虧得稍有警覺,就在他閃避時一條灰影堪堪劃過了身側,肩頭像是被狠狠地抓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狼!章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早就聽乾爹說山上有狼,卻不想今天竟遇上了。
那是一頭灰狼,彪悍健壯,似乎一下子就能把人撕碎。
那灰狼一擊不中又陡然回轉,一雙血紅的眼睛凶狠地瞪著章立,兩隻前爪不停地在地上交錯。
不好!又要來了。
果然,那灰狼前腿一按猛地竄了起來。
章立可是絕對的赤手空拳呀,別說是一隻狼了,就是一隻羊他也乾不過呀!
眼見著灰狼撲近,他把挎在肩上的繩子猛地輪向灰狼轉身就跑。
一般人都知道,近距離遇見狼是不能跑的,你就是再快還能跑過四條腿的狼嗎?整個後背就留給這畜生了,沒遮沒擋的。
那狼見狀“嗷”地一聲凌空撲了下來。
一股巨力一下子把章立撲倒在地,他眼前一黑幾欲昏厥過去,心想這下算完了。
老話說,人不該死總有救,那灰狼撲他的時候他剛好跑到一個山坡上,就那麽一滾他竟然騎在了狼的身上。此時求生的本能讓他瞬間忘了恐懼,拚了!他伸開雙臂狠命前抓,一下子揪住了灰狼頸上的皮毛。
不過動物到底比人的反應快,那灰狼渾身一挺又站了起來,撲棱一下腦袋一口咬向章立的手臂。
也不知哪來的氣力,又或許是下意識的反應,危急時刻,他蜷起的雙腳猛地踹出,一下子正蹬在灰狼的後腿上。那灰狼本已按住了到嘴的肉,卻不想麻杆似的後退竟被這半大小子一腳踹了個正著。人在拚命的時候肯定會用盡全力的,這一踹一下子就見了效果,那灰狼嗷地一聲竄到了一旁,顯然這一下子蹬在了要害。
狼和狗差不多,弱點就是下腹和兩隻後退,要打就一定打這畜生的不禁打處。章立完全不懂這些,就算懂這種時候肯定也嚇忘了,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其實就是本能所致,連急中生智都算不上。
章立騰地翻身而起,啊的一聲長叫,豹子般的圓眼幾乎瞪出血來,全身就像聚成了一個鐵疙瘩。
那灰狼沒想到會遇上這般狠人,下意識地夾緊了尾巴,接著又虛張聲勢的一聲嚎叫便瘸著一條腿倉皇地鑽進了叢林之中。
被狼牙劃傷的手臂落下了滴滴鮮血,但他卻沒有半分的痛感,還是直挺挺地怒視著前方,眼裡的恐懼早已蕩然無存。
過了許久章立才從亢奮中醒悟過來,他看著仍舊青筋綻露的手臂,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竟能鬥敗一頭凶猛的灰狼,這可真是太離奇了,難道又是老天開眼嗎?
自己好像也有膀子氣力呀,早知如此又何必被鍾統領那班鳥人折騰得一點脾氣都沒有呢?念此又覺得好笑,不過是僥幸罷了,那狼若也拚了命此刻定是另一番場景,哪還容得此時的胡思亂想呢。
……
小猴是當天晚上找到山上來的。
他相信這猴兒的能耐,就像他醒來之後就能看到它一樣,這小東西一定也不簡單,或許只有它才真正的了解自己,只可惜它不會說話。
一人一猴就這樣落腳在山上,儼然成了這匪巢的主人。
清靜,除了清靜還是清靜。
那本書他已經翻了無數遍,盡管還不明白其中的一些含義,卻熟得每一句都背得下來。
書中的理法艱澀難懂,但行事的術術卻一目了然,典型的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
書中的另一部分是武學技法,整整二十頁,圖文並茂。
一開始章立根本就沒有留意這些,覺得與自己刮不上邊。他自詡為文人,向來就沒有這方面的考量,但近來發生的事卻讓他頗有感慨,無論什麽世道大概率都是強者當道,面對虎狼即便是通曉天下詩文又有何用呢?到頭來仍不免做口中之餐,徒俱滿腹經綸也!
左右無趣,那就乾脆棄文習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