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立真的睡了嗎?非也，他是著了乾爹的道，那一小撮迷魂散足夠他睡一個時辰了。

　　迷魂散是章立自己配的，盡管還不知道這配方的來歷，但裡面的門道他卻比誰都清楚。此刻，迷魂散對他只能起到一半的作用，他領口裡就縫有解藥，只不過離口鼻稍遠，效果也就大打折扣了。

　　他頭腦清醒，眼睛也大睜著，但手腳、嘴巴卻動彈不得。

　　他終於明白了，可也太晚了，乾爹明明就是在騙自己，他早就想好了所謂的辦法。

　　淚眼朦朧中，他看到了他這一生中最不忍直視卻又始終無法回避的一幕。

　　熊熊的火光下，乾爹緊張地爬動著，他前面就是那塊凸起的石壁，他的辦法就在那裡。

　　小老頭，就這麽把我扔下嗎?你也不想想，我才多大呀，這道坎你讓我怎麽過?

　　乾爹仍在奮力地往前爬，卻始終沒有回頭再看上一眼，或許他的心也在顫栗吧。

　　離崖壁越來越近了，看得出章林已使出了渾身的解術，遠遠的都能感覺到那種不顧一切的悲壯。

　　“在那裡！”隨著一聲驚呼，火堆旁的官兵呼啦一下都竄了起來。

　　章林終於回頭了，他已經站在了絕壁的邊緣，此時他的臉上竟現出了笑容，整個人也一下子恢復了沉穩和儒雅。

　　他鎮定地看著聚攏上來的官兵，神情不驚不怒，就像尋常看客一般。

　　“周天運來了嗎?”語聲沙啞卻並無頹廢。

　　“大言不慚！似你這等宵小之輩還用他老人家親臨嗎?小爺來取你狗命就算是高抬你了！”

　　說話的是一個頗有些儀態的年輕人，面白，朗目，一身華服極為得體。

　　“如此說你就是周家的公子了?”

　　“不錯，正是本少爺，怎麽樣，還不算虧待你吧！”

　　“果然有乃父之風，不錯，不錯！”章林像是誇讚又像是譏諷。

　　周坤擰眉努嘴，怒意顯現，但隨即又換了顏色，也露出笑意來，揶挪道:“還算有眼力。不過，姓章的，你妻兒死於非命，而你也曾身受奇辱，此等大仇無力求報，你能死得瞑目嗎?”

　　章林輕笑，不屑道:“人這一世不過雲煙虛妄，什麽富貴榮華，恩怨仇隙，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該瞑目的時候還是要瞑目的。”

　　“哦?真是這麽想的嗎?那你去奉寧府幹什麽?我看還是賊心不死吧，像你這種人光是活著就已經夠費勁的了，還談什麽報仇雪恨?螻蟻無以撼樹，這般說辭也不過是寬慰自己罷了！”

　　這屁放的真臭！章立牙關緊咬，恨不得衝上去把那張爛嘴撕碎。

　　章林卻沒有半分氣惱的意思，隻談談道:“有報仇的機會當然要試試，至於成敗卻無關緊要，都是注定的事，沒什麽好遺憾的。我倒是要提醒你們父子，惡事做多了遲早會有報應，明有官府暗有鬼神的，還望小心才是！”

　　“小爺自有神靈護體，就不勞你這下作之人費神了。不過，你，還是認命吧！”周坤倏地拉下臉，衝四下的官兵恨恨地揮了一下手。

　　“噢，回頭再給你父親捎句話，我在那邊等著他，可不要誤了時辰呀！”

　　“哈哈哈……老夫去也！”章林仰天大笑，隨即越入茫茫的黑淵之中。

　　……

　　一陣劇烈的頭痛過後，章立漸漸恢復了神志。

　　茫然四顧，山間只剩下了草和樹，那塊石壁依舊靜靜的立在那裡，像是沒有受到任何驚擾。

　　洞口的石壁上是兩行血寫的紅字:我死不了，即便死了也萬萬不可替我報仇！路還長，活下去！

　　乾爹！小老頭！一陣疚痛瞬間塞滿胸臆，周身的血都鼓噪般洶湧起來。

　　顧不得渾身酸痛，他跌跌撞撞地搶到崖上，拚盡目力往下望。

　　滿眼的灰白，除了霧還是霧，哪裡還有乾爹的影子?百丈懸崖，縱是鋼筋鐵骨也絕無幸理，章立的心也一直沉到了谷底。

　　……

　　遍尋淵底和崖壁，整整跋涉半日也沒有找到乾爹，甚至連半點痕跡都沒有。

　　是被官兵帶走了嗎?不可能，一大早他們就撤了，根本來不及下到淵底，再說周坤也不會好心到給乾爹收屍。雖說有“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一說，但這麽深的懸崖跳下來，任誰也不會往“生”處想，況且他們也累了，繞到崖下也須大費周章，眼見得仇人必死，哪還有流連的興致?

　　他設想了幾種可能，但從這麽深的崖壁跳下去的，還會有什麽可能呢?

　　真的還有一線希望嗎?章立默默地給乾爹也給自己祈求著，心裡說不出的憂慮和悲涼。

　　沒了乾爹，他又變得孑然一身了。

　　……

　　正是入秋時節，山野間已被秋韻塗抹得五顏六色，遠近都是接近成熟的各色果實，連頭上的天也變得更高更藍了。

　　但章立卻沒心思管顧這些，此時他正在山崖的一側細心地觀望著。

　　這是他走了半日才發覺的，那崖壁下竟然有一道皺褶。

　　那皺褶離崖頂大概有兩丈，上面長著幾顆不知何年何月的老樹，那些樹雖略顯枯老卻長得不甚高大，該是雨水不足的原因吧。

　　皺褶沿著崖壁斜向蜿蜒而去，遠遠的便只剩下了一條線，那一端究竟是什麽，章立決意弄個清楚。

　　整整折騰了小半日，天都快黑了，他終於捋到了那道皺褶的盡頭。

　　這裡是老山頭的余脈，雖說已接**地，但皺褶處卻依然險峻，高高的，足足有十數丈。

　　陡坡上光禿禿的，沒有任何可借助攀援的東西，章立揣測，憑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上不去的。

　　崖底已經一寸一寸的翻遍了，這裡是唯一可能有所發現的地方，因為沒辦法上去卻勉強可以冒險滑下來，如果乾爹幸而落在了皺褶處，那麽這道皺褶就是他死裡逃生的通道。

　　仔細搜尋，不遠處竟有一個粗大的樹杈扔在那裡。

　　這是幹什麽用的，難道是……

　　章立腦筋急轉，設想著是不是有人利用它從上面滑了下來。

　　對，一定要想辦法上去看看，最起碼也要給自己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