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立和小丫頭一同住進了許叔家裡。
許叔大名叫許信,衙門裡快班的班頭,也就是捕頭,大夥都叫他許大棒子。他有一個閨女和兩個兒子,閨女十五歲,兩個兒子一個十三歲一個十二歲,大的叫大雙小的叫二雙。
小丫頭當天就和兩個淘小子混在了一處,直接把章立撂在了一邊。家裡人也好奇,放著同是女兒家的大女兒不理卻偏偏和兩個傻小子混,這丫頭可真夠野的。
據許嬸說,他叫張力,從小就沒了娘,家也不在這裡。他爹是兩年前到州府就任的,半年後把他也接來了。
張力很小的時候便跟著一位師父習武,十五六歲就有了些功夫,原本父親接他來是為了讓他跟一位老學究修習詩文的,可他倒好,到了這裡就和衙門裡的捕快混在了一處,雖然不是衙役,但整日跟著許班頭和一班衙役廝混,便被稱為少班頭。
張力出事就是因為父親的死。去年春天,同知張化永被發現倒在了城外,死狀極慘,自此張力便立志要為父報仇,或許正是因為有所察覺才被仇家所害,聰明伶俐的他竟成了傻子。
大夥沒少為他的事操心,但請了很多郎中也沒醫好他的病,而他卻在數月後突然不見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章立明白,這個張力一定就是自己,想不到自己竟有如此悲催的身世,心裡早生出了萬分慨歎。
殘殺父親的人是誰?又是誰害了自己?看來不恢復記憶是沒辦法找到仇人的。
夢中人的話是什麽意思?難道僅僅是為了讓自己找到家嗎?還有乾爹那句“讓你叫章立是做夢時有人告訴我的。”是不是太巧了?有這麽巧的事嗎?
獨自走上街頭,望著遠處忽隱忽現的塔樓他突然生出了一種悟念,這世上少有無緣無故的巧合,它們之間一定會有某種內在的聯系,只是輕易不被察覺罷了。是啊,一定要找到這糾葛裡的原由。
……
天黑了,小丫頭無可奈何地回了房間。對她來說,這世上最沒意思的就是天黑,哪兒都不能去,簡直憋死人了。
小丫頭進門時章立正圍著一隻水缸端詳,這水缸有道裂紋,漏水,是章立自告奮勇從許嬸哪兒要來的,弄了小半天了。
“找啥呢?”小丫頭問。
“剛修好,看看還漏不漏。”
“你啥眼神呀,不倒水能看出來?”小丫頭也斜著眼就像看一個白癡。
“小丫頭片子能好好說話嗎!這隻缸就一個裂紋,早就知道在哪了,還用試嗎?”
“嘖嘖!還整天說什麽識文斷字的,那叫這口缸,不是這隻缸!你家的缸論隻呀?”
章立笑了,“這你就不懂了,缸可以論口也可以論隻,不像大鍾和鍘刀一類的只能說是一口,兩口,以後學著點!”
話音未落,章立卻突然怔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啪!”地猛拍了一下腦門,口中連連稱妙,手腳也開始躁動起來。
“你發什麽神經?”小丫頭也毛了,心道這老頭兒不是要癲吧?
“你趕緊睡覺,我出去辦點事。”章立似乎已急不可耐。
“幹啥呀?我也去!”
“沒你事,我去衙門找許叔,你去算怎麽回事?”
這丫頭真麻煩,什麽事都想摻和摻和!
……
究竟想到了什麽讓章立如此興奮?
這一次章立還真是不得不感謝這個多嘴的丫頭,原由就是那句“那叫這口缸,
不是這隻缸!”。是啊,大鍾只能稱之為口,都是一口大鍾兩口大鍾,哪有說成一隻大鍾的?是以那夢中人說的一隻鍾豈不是有悖常理? 對了,如果不是口誤那鍾一定很小,小的隻可以稱之為“隻”。他立刻就想到了那尊小石像耳朵上的鈴鐺,那應該不是一個鈴鐺,而是一隻鍾。而且,那人說的可是兩尊像啊,如果那個小石像是廢棄的為什麽要提及,可見還是為了最後的“一隻鍾”。
念此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必須要馬上弄個明白。
外面夜色正濃,尤其城外更是黑乎乎的一片,章立哪還管這些,只顧著拔腳飛奔,什麽樹啊草啊的都甩在了身後。
隻兩刻間前面的塔樓就已近在咫尺了。
塔樓附近一個人影都沒有,那家小飯館也滅了燈,魏巍矗立的塔樓更顯得幽暗神秘。
飯館裡似乎有打更的,塔樓裡也應該有值夜的,章立可不想驚動他們。
那日在塔樓轉了幾次,門窗什麽的大致也還在腦中,只要打開一扇窗子就能進去。
塔樓裡畢竟沒什麽值錢的物事,門窗自然也就不會刻意加固。章立已經做了一些了解,那尊神像是一位道派師祖,這兩年突然有了神通,是以香火比以往更盛了。其實,章立早就來過這裡,而且不止一次,可以說是極為熟悉的,只不過那時他叫張力而不是現在的章立。
不出所料,就在他摸到第二個窗戶的時候那扇窗竟然是虛掩著的。
一陣竊喜,也顧不得樓內的虛實他悄悄爬上了窗台。
往室內看,當然比外面更黑,但此時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屏住呼吸手搭窗框悄然地溜進了樓內,到底是練過,這一串動作下來竟沒有弄出半點聲響。
上下的樓梯都是木質的,一個不小心就會露餡,他盡量放輕腳步,幾乎是挪蹭著爬上了三樓。
一樓和二樓都沒有人,是不是到了晚上這裡根本就沒有人呀?
就在他以為三樓會更清靜的時候麻煩來了, 剛拐進三樓就見大鍾旁邊橫臥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那是一個躺在墊子上的人,此時眼睛已適應了黑暗,那人的輪廓清晰可見。
怎麽辦?悄悄摸進去把鈴鐺取出來?不行,一旦驚了那人可就麻煩了。他不知道這樓裡是不是還有其他人,若真是鬧將起來自己豈不是成了賊?
那就回去吧,明日再來不是更好嗎?畢竟這裡白天也不會有幾個人來的。想想也不行,如此近在咫尺,他實在是等不了了,而且這世間的不確定實在是太多了,什麽陰差陽錯,什麽風雲莫測,如若真有變故那就是竹籃子打水了!
連著默念了三遍對不住,他探手摸進腰裡,又近前幾步,一抖手揮向了那人面上。
反正也是睡,那就踏踏實實地睡吧。
章立的擔心一點都不多余,那個鈴鐺看似虛懸在石像的耳朵上,實則是用一條銅鏈連著的,相當結實。而且那個石台有半丈高,沒點身手就算站上去都費勁。
好在他早有準備,那隻修缸用的鑽子此時就在衣兜裡。
他瞧準位置便是一個縱躍,身子穩穩地貼在石像上,剛好,那個鈴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試探著用鑽子扭住銅鏈,感覺吃了勁就是加力一扭,結果卻紋絲未動。好家夥!夠結實的!於是便不再顧忌,單手狠命地較起勁來。哢嚓!不知是鏈子斷了還是石耳朵豁了,反正鈴鐺是落在了手上。
真是後怕,如果不動手腳那人準會被驚醒,那可能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