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事情給郎義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以至於很多個夜晚都難以入眠。
平靜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一個客來到了店鋪裡:
“我是烏村的,來找扎紙郎。”
客人是個年輕的小夥子,將手伸進衣領,取出一張貼身藏好的紅紙交給了正在用竹條編花圈框架的郎義。
烏村?
郎義聽說過這個地方,好像離這裡沒太遠,只是印象中關於這個地方的消息少的可憐。
他接過紅紙,在看清上面的字後就像摸到燙手的東西一樣甩了開來。
他怎麽會認不出,這上面是自己老爹的字跡!
這張紙就是那天晚上被老爹從門縫裡塞出去的那張!
客人趕在紅紙落地前一把撈住,神情不悅道:“你怎麽亂扔我東西啊!你家大人呢?”
郎義覺得自己有點大驚小怪了,被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輕視了,臉上有些掛不住:“我爹不在家,現在店裡我說了算,你找我幹嘛?”
“你是扎紙郎?”客人看向郎義的目光透著懷疑。
“沒錯,就是我!”郎義有些臉紅,只是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不過是將來的……
客人沒想那麽多,再次將紅紙遞了過去:“那就是了,之前商量好的,我來定一個紙人,要求都寫背面了,不過……就你能行嗎?”
郎義梗著脖子道:“我不行誰行?一個月後盡管過來拿貨!”
他雖然年輕氣盛愛逞強,但多少還是有些底氣的。
再說了,實在不行不是還有老爹兜底嗎?
客人前腳剛出門,老爹後腳就回來了,他挑著兩籮筐三色紙和製作香燭的原料,剛一進門就問道:“家裡來人了?”
“剛才接了一趟活!”郎義趕緊過去幫著卸下東西,此刻他已經有些後悔了,應該留一下人,等老爹回來再做決定的。
主要是一開始就被那張紅紙亂了心神,這才頭腦發熱有失分寸。
這回又要挨罵了……
他在心裡哀歎一聲,然後老老實實地將剛才發生的一切交代了一遍。
老爹拿過紅紙迅速瀏覽,隨即眉頭高高隆了起來。
這是郎義第一次看到老爹這麽為難的樣子,就在他以為一頓毒打已經在所難免時,卻見老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怎麽了,難道這趟活不該接?要不然乾脆推了,反正我剛才也忘了收定錢。”
老爹抬手就要拍兒子的腦袋,可舉到一半又放下了:“已經推不掉了,不過也不全怪你,咱這是讓人給盯上了,這活接也是錯不接也是錯,你幫我做出選擇也好。”
老爹的話讓人摸不著頭腦,郎義不敢去看老爹的臉:“怎麽會推不掉呢?客人應該還沒走遠,你應該和他打過照面了,我看他像個普通人,現在過去應該還能追上……”
說著就要出門。
老爹一把將他拉住:“他可不是普通人。”
“不可能吧,難道他道行高到我一點都沒看出來?我看他年紀也不大啊……”
“這倒不是,其實我也摸不太準,有個說法是每個人身上都有三火庇身,一承天,為先天命理,二接地,為祖上遺蔭,三從人,為功德業障。
那個人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三火都被滅掉了……無庇之人……也有可能是我道行還不夠,看不真切……”
“爹,照你的說法……那個人即便沒死也快了吧……”
“我曾經也是這麽認為的……”老爹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令人費解的事情,
卻沒有再解釋下去。 自那以後他就變得忙碌了起來,經常早出晚歸,乾活的時候也一改往日,不讓郎義靠近。
一個月後,趕在客人上門收貨的前一天晚上,老爹扛著一個大袋子趁著夜色離開了家,這一走就是三天,再次回來的時候除了看起來有些疲憊之外似乎也沒什麽不同,這三天的事情他也沒有再談起過。
不到半年,老爹生了一場大病,短短幾天時間就將他的生命力消耗得所剩無幾。
看著病床上削瘦得仿佛換了一個人的老爹,郎義欲言又止。
這場病來得太過突然,再結合老爹這段時間的異常,他顯然猜到了什麽。
老爹看出了兒子的心思,在後者的幫助下撐著一口氣艱難地半坐起來,此時的他已經沒有再拍兒子腦袋的力氣了,聲音也綿軟無力:
“虎……郎義,有些事往些時候我不想提,怕你失了年輕人的銳氣,但現在不說也就沒機會了。
咱郎家人丁不旺,一直以來都是一脈單傳,你爹我放這些人裡面不敢說太出頭,但也勉強算拿得出手的,至於你,這輩子想要超過我是不可能了。”
這些話讓跪在床頭的郎義感到全身發冷。
其實這種事他以往多少能從老爹偶爾略微失望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些,那時候他總覺得不服氣,想要證明自己,而此刻,更多的還是一種無力感。
“咱們家的營生雖然不能富貴,但怎麽著也不會餓死,你要是對得起我,以後多生幾個娃娃才是正事。
至於東邊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你要想讓我瞑目,就這輩子……都不要靠近那個地方!”
老爹最後的幾句話試圖用嚴厲的語氣說出來,只是狀態太差,連喘了好幾回才講完。
隨即就將兒子趕出了門……
……
“……
我爸在門外跪了一夜, 第二天再進去的時候我爺爺已經斷了氣,這件事他老人家念叨了半輩子,覺得都是他的錯,死的時候都沒放下,還讓我也發了一個誓,不許靠近那個地方。
怎麽樣,看在你勇氣可嘉的份上,我講得可比上次詳細得多了。”
聽完郎遊的講述,我心裡更不爽了:“這麽危險你還讓我去?這不是坑人嘛!”
郎遊理所當然道:“沒人說過這件事不危險,難道你敢保證替你祛咒就沒有危險嗎?都說了咱們是公平交易,你要不願意不接不就行了。”
我頓時啞口無言,他說的沒錯,而且唐小棠身上的咒搞不好比這件事還要棘手。
我問道:“所以你是想替你爺爺報仇?”
我知道這絕對不是真正的原因,因為他的語氣一直都平淡,更像是在講述別人家的事情。
果然,郎義搖頭道:“那當然不是,我爺爺死的時候還沒我呢,面都沒見過哪有什麽感情。
你進門的時候應該看到外面那東西了吧,嘿嘿,它擺在那裡三年了,我之所以讓你去那裡,是因為三年前同樣有一個從烏村來的人找到了我,可奇怪的是,三年過去了,到現在都沒人來領!”
那紙人放外面三年了?
我有些難以置信,要知道紙扎的東西都脆弱得很,這麽多年風吹雨打,雖然有屋簷幫著遮住,但怎麽樣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好吧……
而且我還特意觀察過,那紙人上面一點灰塵都沒有,就跟新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