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霧比不上山裡那麽濃,但隔得遠了還是會干擾視線,許多人家的燈火透過霧氣散發出迷蒙地光輝,一夜也未曾熄滅。
我看了下手機,只剩下半格電了,離天亮還不到一個小時。
鄧雲輝也跟著看了眼手表:“接下來去哪,要不先回學校看看?”
我搖了搖頭:“時間上來不及了,上去了不一定還能輕易下來了。”
鄧雲輝唉聲歎氣道:“那我們上哪去啊,我實在是走不動了,都走一晚上了……”
其實我的狀態比他還要差,我才是幾乎一整晚都在趕路,而且從昨天上午到現在已經快一天沒吃飯了,如果不是靠著在路上嚼了兩塊餅乾早就撐不住了。
所以當務之急是趁著天還沒亮今早找到一個可以休息的地點,最好還能補充點能量。
這樣的地方除了學校我只能想到一處了。
當然還需要冒點風險。
“別廢話了,跟我來。”
我帶著他向村裡走去,可還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哎呦”一聲。
回頭一看,鄧雲輝像個蛤蟆一樣趴在地上,臉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一抬頭不光流著鼻血,額頭還磕破了,傷口不大出血量卻不少,手一擦就糊了半張臉,看著十分淒慘。
我無力吐槽:“你可真行,平地還能摔。”
這裡不比剛才凹凸不平的山路,已經算是進了村了,腳下是被壓平的土路,雖然沒有水泥地那麽平整,但也找不到什麽磕腳的地方。
要摔成這樣屬實有點難度。
鄧雲輝灰頭土臉地爬了起來,一手捂著傷處,一手撓著胸口,哭喪著臉道:“我就知道這地方和我犯衝,一接近就倒霉……”
“或許不單純是因為倒霉。”我將右手縮進袖子裡握住匕首,目光注視著前方。
黑暗中,一個身影越來越近。
來人身材魁梧樣貌憨厚,雖然沒有過交流,卻是我在村裡認識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
王木匠背上還趴著一個老頭,老頭是個殘疾人,膝蓋以下只有兩個空空的褲腿,歎息著說道:“唉……本來只是想著以防萬一在這裡等一下,沒想到你們還真又回來了。”
天太黑,鄧雲輝拿出手機照了一下才勉強看清來人,小聲問道:“陸哥,這兩位……也是你熟人?”
我搖了搖頭,與之前的麻袍老人不同,這個趴在背上的老頭話語中有著不加掩飾的敵意,應該來者不善。
我沉聲試探道:“剛剛是你們動的手腳吧。”
雖然有馬後炮的嫌疑,但如果這麽一解釋就說得通了,就算一個小孩正面摔了一跤都知道用手護住身體緩衝一下,很難像鄧雲輝那樣直接臉著地。
斷腿老頭不緊不慢:“呵呵……八方鬼魅攔路作絆,一絆血肉橫飛,二絆折骨分筋,三絆便是氣斷魂離,不過經過前兩絆還能活蹦亂跳的,你們確實有點本事。”
“他在嘰裡呱啦什麽?”鄧雲輝一臉茫然。
我解釋道:“意思是你之前摔的兩跤是他使的壞。”
鄧雲輝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難怪我總覺得怪怪的,不過我也就磕破點皮,也沒他說的這麽誇張吧。”
他的樣子雖然看著挺慘,實際上卻是皮外傷,找個地方清理包扎一下就好了。
斷腿老頭臉色一黑:“你個晚輩還挺狂妄,看來我也不需要留手了,就看看你接不接得住這第三招!”
說著手指一劃便在掌心劃出一道兩三寸長的口子,
裡面立即流出的卻是黑色的血,待血液聚集了一小灘後向前一灑,嘴裡不停低聲念著什麽。 一股冷風吹過,地上的黑血化作黑煙迅速消散。
“小心!”我大感不妙,剛要開口提示,就見鄧雲輝腳下一滑,再次摔了個屁股墩。
不過這次摔得比請兩次還輕。
他哀嚎著爬了起來:“怎麽又是我……哎呦……閃著腰了,看來是真的啦,算我怕了你了,就不能換個人整嗎?”
我瞪了他一眼,心想:不整你難道還讓他們對付我?
同時心裡還有些納悶,這看著花裡胡哨的還挺唬人,難道就為了讓他摔一跤?
靠這個摔法,就算再來幾下也造成不了多少傷害吧……
王木匠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小聲道:“師傅,您這招……不太靈啊……”
斷腿老頭經剛才那一下氣息稍萎靡,生氣地錘了一下他的腦袋:“還用你說?我自己看不見嗎?”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我無奈道:“你們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斷腿老頭蹙著眉頭道:“不要跟我裝糊塗,既然你不守約,也別怪我不留情面。”
這番話聽得我雲裡霧裡。
什麽約定?
還沒等我搞清楚他的意思,鄧雲輝這邊又出狀況了。
他屁股疼還沒緩過來,胸口又開始發癢了,他隔著衣服撓了兩下不過癮,索性扒開衣服露出了胸膛,露出了那個怪異的紋身。
仔細一看,紋身好像比一開始顏色更深了,原來是鮮紅,現在卻成了暗紅,並有逐漸轉化為黑色的傾向,而且那張非人非獸的臉眉目間多了幾分靈動,就像在逐漸複蘇一樣。
這一幕立馬吸引了斷腿老頭的注意:“方相鎮靈?原來是有這東西護著。”
王木匠道:“啥玩意?”
斷腿老頭若有所思道:“這是鎮墓之獸,為亡者驅邪鎮靈,雖然也可以替人護身擋災,但先得以自身精氣喂飽了,如果沒有邪異外侵,那這東西本身就成了邪異,紋這東西的人可真是不懷好心啊……”
他特意說得很大聲,同時還時不時往我身上瞥,似乎認為這東西是我弄上去的。
不過這種挑撥注定沒什麽用,因為這就不是我乾的。
而且鄧雲輝光顧著撓癢了,也沒太聽進去。
斷腿老頭見我們沒什麽反應,冷笑一聲:“事不過三,既然我已經出過手,這次就不攔著你們了,不過其他人可不像我這樣守規矩,我們走。”
王木匠似乎對我們沒什麽敵意,朝我們憨笑著點了點頭,背著老頭轉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由於光線不夠亮,只有鄧雲輝還沒發現自己身上的異常,抓著胸口道:“陸哥,這是什麽情況,他們怎麽又走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同樣也是一頭霧水。
這兩人莫名其妙地出現,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不過現在也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
今夜的烏村乍一看依舊是一片安詳,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一切只不過是依托於黑夜的掩蓋。
一旦天亮,那些被暫時壓製的恐懼與混亂將會徹底釋放。
斷腿老頭看著在破曉時分逐漸蘇醒的村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本以為這次依舊可以脫身事外,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卻越發不自信起來。
“您最近唉聲歎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是有什麽心事嗎?”
斷腿老頭沒有回答,有些事就算連對自己一手養大的徒弟也不能說。
王木匠平穩地邁著步伐, 似乎沒有察覺到背上師傅的心思:“這些天村裡發生的異事太多了些……”
說到這裡他的頭被重重地錘了一下。
“閉嘴!”斷腿老頭輕喝道。
“都這麽多年了,您有什麽事還需要瞞著我?是關於那兩個外人,還是關於村子的秘密?”
“我不是說了不許你提這件事嗎?”
斷腿老頭握著拳頭再次給身下的徒弟腦袋上來了一下。
對於這個徒弟他大體上還是滿意的,忠厚老實,任勞任怨。雖然平時下手的時候沒個輕重,打罵是常有的事,但有句話話怎麽說來著……棍棒底下出孝子嘛。
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對於這個徒弟,他有了一種不能明言的忌憚。
也許是因為自己的身體日漸衰弱,而對方的實力卻不斷增長,變的難以掌控;也許是因為那張永遠掛在臉上的憨厚笑容,長年累月下卻透著一股子看不透的虛假。
“您以前經常跟我說年輕時候有多麽厲害,為什麽最終會選擇留在這樣一個無名之地?還有村裡那些自認為藏得很好的前輩高人,好像都在尋找什麽東西……”
“我說了叫你閉嘴!”斷腿老頭滿臉怒容。
王木匠停下了腳步,憨厚的笑容也隨之消失。
“您剛才為了對付那兩個人消耗應該很大吧,不然以您的性格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其實我已經給過很多次機會了,既然您真的不說……
那就不用再開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