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家旺就和盼盼躡手躡腳的起床,他不想驚動小東,拿起前天準備好的行李,輕輕開了門,準備開始麥後的打工生活。
叫上二娃,兩人想讓盼盼騎著三輪車送到村口的馬路上,二娃堅持讓家旺夫妻坐在後邊,非要自己在前面騎車,家旺堅持了一番後還是依了他。又要像候鳥兒一樣去外地,帶著美美的憧憬,也帶著親人的囑托,二娃顯得很興奮。話明顯多了起來。
“三哥,你說,咱們莊戶人不能算懶吧?在外邊兒乾活兒人家也沒有怎麽虧待咱們哪,俺一天掙八塊錢的時候還有呢,可咱們怎就好過不起來呢?”二娃問家旺。
“二娃,你就知足吧,多好的日子是好日子呀,孩子大人都好好的,沒挨餓沒受凍的,還不行啊?比以前不是好多啦?”家旺還沒有接話茬兒,盼盼倒是說道開了,“關老爺還有眯瞪眼兒的時候呢,你看你,腳都沒沾過地兒,叫我說呀,不用那麽拚命,悠和著過日子就成。”
“三嫂,你倒是明白了,你們家裡的錢都憋得直叫喚,你們不缺錢,可俺跟你們家沒法比呀,這不,俺家你弟妹好幾天都不給俺好臉色啦,說你們家都添置縫紉機啦,罵我不中用,給她買不起。”二娃邊蹬三輪兒邊回過頭來看了看家旺和盼盼,“三哥不是說你們那縫紉機花了一百六十五塊錢呢,這老天爺他下雨可不下錢呀。”
家旺接過話茬兒說道:“就這事兒呀,兄弟,你早說呀,弟妹想要做衣裳的話去家裡做去不就行了?反正成天的在那裡放著也是放著,實在不行就搬到你們家裡去,可勁兒用唄。”
“是呀,二娃,這真不是個事兒,俺回去就去招呼弟妹一聲兒,讓她別那麽矜持,俺來楓林渡都十年啦,跟弟妹說的話都數得過來,你看她跟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似的,從來就沒有大聲兒,你算是燒高香啦,娶到這麽好的一媳婦兒。”盼盼誇張地說道。
“她呀,爛泥巴糊不上牆。”二娃笑了笑,“她過日子心裡沒譜兒,想起哪出兒是哪出兒;就說那回吧,她去順至的鋪子裡買的醋都生粗了,三嫂,要是你,保準罵他三道街,看他還敢不敢辦這缺德事兒,可她呢,就會在家裡生悶氣,心疼她那六分錢,你說,就她這樣兒的,不讓她吃虧讓誰吃虧去?”二娃笑著說。
“這時啥時候的事兒呀,順至的鋪子都關了多少天啦?二娃兄弟,三嫂在你眼裡就是這麽個人兒呀?”盼盼笑著責怪道“那你可別惹俺啊,到時候俺可要罵你三道街的哈。”
“三嫂,你該罵罵就中了,你是俺嫂子,罵也罵得著,只是罵的時候,可別讓俺三哥聽見嘍,到時候,俺三哥會給俺出氣,哈哈哈……”
三個人一路笑著,朝著前方的轟鳴聲奔去……
將二娃和家旺丟在馬路邊上,盼盼就回去了,留下二人在村口等車。
由於剛才二娃蹬了一路三輪車,有些熱,見四下無人,他就解開上衣扣子,拿上衣扇著風兒。邊扇風邊問家旺剛才他想不通的那個問題。
家旺想了想,說道,他剛才也在想這個問題,可能有好幾個原因,比如說,農民掙的錢都花在了不該花的地兒上,像咱們這樣兒的,去唐州一趟,車費六塊五,到了那裡趕幾天活兒,掙了仨錢兒再回來,又一個六塊五,這就十三塊錢了,你說,這十三塊錢夠買多少東西;還有,路上的車費花了十三塊錢,一天掙七塊錢吧,不少了吧?這十三塊錢可就是兩天的活兒白幹了,
就說我吧,打今年春上起,光坐這趟客車就坐了仨來回了,就是三十九塊錢了,差不多是六天的工錢,你說咱們再耽擱幾天掙不到錢,再往路上扔點兒錢,出來後總不可能天天都能夠掙到錢吧?再加上自個兒的這張嘴還要買吃的花錢,裡裡外外下來可不就剩不下多少錢了唄。 二娃很泄氣的坐在自己的行李上,“三哥,那,咱該怎辦呀?咱要是不出去掙錢會更窮,俺可聽說,咱村的傻金橋給他兒子娶媳婦時買了台錄音機。據說,想聽誰唱的戲,就將那盒磁帶放進去,能來來回回的聽,想怎聽就怎聽,不用再像戲匣子那樣的,還得等到點兒了才能聽。哎,這好東西是真多呀,可俺家連縫紉機都還沒添置呢。”
“二娃,我覺得咱們現在的情況是,按住葫蘆起來瓢,哪頭兒也顧不過來,想在家裡伺候莊稼,沒法兒在外邊掙錢了;出去掙錢呢,又顧不上莊稼,莊戶人總不能不要地吧?咱們這樣子不是長久的辦法。”家旺說道,“你看人家城裡上班兒的工人,人家到點兒上班,到點兒回家,人家有禮拜天兒能休息,人家那是按月領工資,歇著也有錢,可咱呢,乾一天有一天的錢,還又跑又顛兒耽誤事兒掙不成錢。得想個掙錢的好辦法,既不會顧頭不顧腚,又能夠掙到合適數目的錢才行。”
“啥辦法呀,總不能拿著刀去劫道兒吧?”二娃苦笑笑。
“那也是個辦法,真那麽幹了,有現成的地兒招待,刮不著淋不著的,管吃管住,也不錯。”家旺看著天邊輝煌的朝霞調侃道,他忽然想起了什麽,“那個,我最近怎麽沒見過順至呀?”
“他呀,好著呢。”二娃似笑非笑地說,“他以前天天晚上半瓶兒酒,現在倒好,一天三醉,頓頓不離酒,哼,前幾天俺見他時,他老婆孩子還沒叫回來呢,準是他老丈人沒給他好氣兒,他就憋在家裡,小賣部被公家關啦,也不出門兒啦,成天喝得醉醺醺的。指不定哪天就喝出毛病了呢;喝死他也不冤。”二娃惡狠狠地說道。
“你上回跟他去販賣茶葉,真的就是因為販賣茶葉犯法?我怎就不信呢?”家旺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三哥,茶葉怎會犯法呢,茶葉又不是煙葉,又不是大煙,誰能怎著啊?是因為別的事兒。”
“看來還是因為他的老毛病呀。”
“三哥,你想到這一層啦?”二娃並不感到驚訝。
“這還用想嗎,兄弟,我和他一起長大的,還不了解他?他就那麽個人,在村子裡還這麽乾呢,對外人肯定會耍小聰明,也會這麽乾,能挨整磚不吃半頭兒的家夥,我怎就瞎了眼和他好了那麽長時間;有句話怎說來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哼。”家旺笑了笑。
“他做的太過分啦,他這樣的人要是回回得手,還不瘋了呀。”二娃說起了自己和順至的雲南之行……
在雲南收茶葉時,順至在稱重時損招兒陰招兒不斷。他有一大一小兩個秤砣,要是人家看上去老實,他就用大秤砣上稱,要是人家是個老實的婦女,他就更缺德了,不僅要用大秤砣,還得讓秤砣靠近自己的衣兜兒,他衣兜裡裝著一塊大吸鐵石,這樣從斤稱上就坑的人家更多了;尤其缺德帶冒煙兒的是,他竟然還有一杆空心的稱,這杆秤秤杆是中空的,裡面灌進去了水銀,稱東西的時候,秤杆子越是往下壓,水銀就往那兒流,秤杆就更低了,坑的人家就越多,而大多數人看到秤杆子往下垂還以為得了便宜……
“後來怎樣了?”家旺問道。
“順至自鳴得意,沒成想,爐膛裡掄大錘,砸鍋啦,他的那點兒小聰明被人家給識破啦,將我們倆揍了一頓,茶葉也不給啦,錢也不還給俺倆。命差點兒沒丟在那兒。”二娃說起這事兒嘴唇還哆嗦呢,“搭進去好幾百塊錢,順至不甘心,決定來一把大的,他當時決定回了本兒再回家,可是,這回栽了。”
家旺沒說話,看著他,示意他接著說。
二娃接著說道:“俺倆來到一個叫作石頭寨的地兒, 那裡再往南就到邊境線啦,有人在那兒賣虎骨,價錢還挺便宜,他見了就說,說撐死膽兒大的,餓死膽兒小的;決定冒險弄些虎骨回來賣給小藥廠,可是,這犯法,被公安給逮個正著,人贓俱獲,任憑你能將死蛤蟆說出尿兒來也是犯法啦,後來的事兒你都知道啦,拘役。哎——”二娃歎了口氣。
“二娃,其實順至不是個笨人兒,你覺得他錯到哪兒了?”
“怎說呢,俺覺得吧。”二娃咳了一下,“順至總覺得自己多了不起,多精明似的,光想著空手套白狼,他愛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總想著掙大錢,掙快錢,掙巧錢,可掙錢不是去地裡拾樹葉子,哪兒有那麽容易的呀,到後來,整得自個兒灰頭土臉的,丟人又現眼。”
“對,我讚成你的看法,掙錢最快的方法都寫在刑法裡面了,咱們首先別犯法。”家旺點頭對二娃說,“路得一步一步的走,飯要一口一口的吃,錢呢,也一點兒一點兒的掙,勁兒勻實著點兒,盡量多掙,還得合計著花,掙多花少,自然就越攢越多了。咱們都不傻不愣的,總有好過的時候。”
這時候二娃想起了什麽,問道:“三哥,這上唐州的車怎還不過來?你是不是記錯啦?”
“是在這兒上車沒錯兒,我也正納悶兒呢,估摸著也該來了呀。”
正當他們倆左顧右盼的時候,從遠處傳來了汽笛聲,一輛白色的麵包車疾駛而來,從他們身邊拐上了村子的路,揚起的灰塵幾乎將兩人淹沒,這是誰呀,有什麽急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