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回事兒呀,任求義聽了後又接著說了下去:
土匪讓人捎話兒,要兩千大洋贖人,啥時候送贖金,到哪兒送贖金另行通知。都記不清這是第幾回綁票了,偏巧的是,在上海念洋學堂的二少爺回來了,他極力主張不能慣著這幫土匪,一定要將他們除掉來個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大夥兒都極力勸阻,畢竟大少爺還在人家手裡呢,再說,白家詩書傳家,在這一帶修路架橋,賑災募捐,做過的好事兒數都數不過來,有很高的威望,大夥兒都是發自內心掛念著白大少爺,二少爺和管家還有白老爺子商量之後決定,先將白少爺贖出來,就算是二少爺想要除掉這幫子土匪的話,也不至於因為土匪手裡有人質前怕狼後怕虎的。當時是這樣的不,傳福?任求義問劉傳福。
是這樣的,劉傳福說道。可是,二少爺忘了一點,那就是,當時山上的土匪大多是周圍的農民,都是因為兵荒馬亂的,過不下去了才上的山,不過是i跟著那些個真正的土匪起哄,那些人搶了東西一分,回到村裡就又是農民了。但凡有點兒活路,誰願意昧著良心去偷去搶呀,日子過不下去啦才走這條道兒的。
任求義點了點頭,接著說了下去:
大洋也準備好啦,還真的等到了土匪的信兒,讓第二天傍黑兒的時候去土山下邊兒的土地廟那兒交贖金領人,就是那時候,二少爺派人通知了縣保安大隊,後來才知道,你爹劉德貴是土匪的線人,給土匪頭兒賴巴子送了信兒……
劉傳福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喘著氣說道,大哥,那個年頭兒是為了活命,沒辦法呀,白家人對大夥兒那是沒說的,這吃裡扒外的缺德事兒真的不該乾呀,俺替俺爹給你老哥賠不是啦,他這一個怕死,怕讓賴巴子給做了,讓多少大後生都丟了命,想到這事兒俺都覺得對不住這一帶的鄉親們,就抬不起頭……
兄弟,都過去這麽多年啦,俺沒責怪你的意思,你放心。任求義接著說道:白二少爺覺得有縣保安大隊給撐著腰,白家的槍也不少,這事兒是十拿九穩了,可誰想到,賴巴子接到了情報,就糾結了好幾個山頭兒的土匪早布下了埋伏,就在交了贖金,接回白大少爺之後,二少爺按計劃帶著大夥兒開槍攻打土匪……
然後,劉傳福接過話茬兒說道,這些人中了土匪的埋伏,保安大隊的那幫人一看情況不妙,他們腳底板兒擦油,都跑啦。混戰中,二少爺被亂槍打死了,大少爺也被俺爹推下了懸崖,想想怪對不住白家人的……
“兄弟”,任求義說道,“被推下懸崖的不是大少爺,是俺爹呀。”任求義沉痛的說道。
“大哥,不可能!俺爹後來跟俺娘說這事兒的時候,俺都有記性了,聽得真真兒的。是推下去的大少爺,錯不了事兒。”
“事情是這樣的,”任求義接著說道:就在二少爺帶著大洋和眾人救回大少爺的時候,當時還沒開火呢,俺爹任樹賢念及受過白家人不少的恩惠,覺得應該報答人家,就將大少爺叫到一邊上,告訴他,自個兒和大少爺身高差不多,為了保險起見,就和大少爺換了衣裳,就這樣,大少爺扮成平民的樣子混在人群裡,在槍戰中撿回了一條命,當時亂糟糟的,加上天黑看不大清楚,德貴叔就將俺爹推了下去了……
“不可能啊,俺親耳聽俺爹講的呀。”劉傳福說。
“是呀,爹,您老是不是弄錯了?”家旺也覺得不大可能,怎麽覺得跟拍電影似的呀?
“錯不了。
”任老漢說,“你們都聽俺說呀,俺娘老的時候,沒和俺爹合葬,這事兒你該知道吧?兄弟。” “這事兒還沒幾年呢,都住在一個村兒,俺當然知道呀,可這也不能說明是俺大伯他替大少爺去死的呀?”
任老漢頓了頓,接著說了下去:
那回槍戰時候,咱倆人都有記性了,村上的壯勞力一下子死了十幾個,收屍的時候,你見到俺爹的屍首啦,沒有吧。因為當時那懸崖下面兒就是葦河水,俺再接著說下去你們就信啦。
任老漢的嘴哆嗦著,接著說道,那天夜裡,白大少爺回到了白家,向白老爺和少奶奶也就是咱娘說了事情的經過,白家人十分震驚,少奶奶抱著孩子對大少爺說,她的丈夫是頂天立地的硬漢子,絕不會讓人戳脊梁骨兒,她也相信她男人會辦得讓鄉親們豎大拇指;這條命都是任樹賢給換來的,她相信她的男人一定會給老任家一個滿意的交代叫死人安心,讓活人敬佩。白老爺雖然失去了二兒子正傷心呢,可經過慎重考慮後還是決定,既然任樹賢為了自己的兒子去死,一定不能讓任家人流血再流淚,主張如果能將任家的老婆和孩子接到白家當然好,這樣可以悉心照料,視如己出,並且答應人家孩子依然姓任,要是人家不來的話,就供給錢糧,老的送終,小的養大成人。
可是,當大少爺帶著感激,也帶著愧疚來到俺家,見到俺娘的時候,說出白家人的想法時,卻被俺娘拒絕了,俺娘當時就說,她的男人為了保護村寨而死,死得值,她生是任家的媳婦兒,死也是任家的鬼,不會離開任家的,孩子她也會將她養大。俺娘還勸大少爺不要多心了,任家的人不會白要白家的錢,以免別人嚼舌頭根子。就這樣,大少爺那天晚上從俺家出來,辭別了白家人後,也離開了柴堡。
“大伯,那後來怎樣了?”金燕接著問道。
後來,白家遭了那麽大的劫難,白老爺又急又氣,很快就不行啦,當時村子裡一下子沒了十幾條人命,都是大後生,都在各家躺喪還沒下葬呢,槍戰的第二天天晚上,葦河又決了口,當時那情形跟地震似的,到處都亂哄哄的,哭的叫的,亂成一鍋粥啦,那個慘呀。村裡剩下的主要是婦女和孩子,也顧不得給親人們下葬了,保住命要緊,都拚命朝外跑,黑燈瞎火,昏天黑地的,到處是水,那水眼見著往上漲,大夥兒深一腳淺一腳的,蹚著水往高處跑,就那時候,白婆婆抱著孩子也往外跑,不知是嚇得還是因為家裡有倆人在躺喪她心裡傷心,她跑到高崗子上才發現,懷裡抱著的,竟是一個枕頭!她將枕頭當成孩子抱出來啦,那孩子肯定就還在家裡呀,等好心人回去再抱孩子的時候,房子已經讓大水衝毀啦,哎,那可是你白婆婆唯一的血脈呀。
“然後,她老人家就將莊上的財產分給了大夥兒?這我們可聽說了。”劉金燕插話道。
大水過去,你白婆婆就將田產連同家裡的東西統統分給了大夥兒,隻留下了咱村的這一處院子自己住著,她發誓不再改嫁,將房子改做了佛堂,念經超度那些為白家死去的人和自己的親人,哎,她老人家真是個大善人啊!任老漢不無敬佩的感歎道,後來,這一帶解放啦,建國後,可你白婆婆守著那麽大的一處院子,沒有一個人敢有動她的念頭兒,人家自個兒將東西分了,就憑你白婆婆的威望,誰想動她大夥兒還不跟你拚命?所以呀,人還得發善心,辦好事兒。
“哦,今天算是明白了,怪不得您老在給奶奶上墳的時候,我問你怎不跟爺爺合葬你不說呢。”家旺這時候才恍然大悟。
“當時你爺爺被推下懸崖,掉到了河裡,連屍首都沒有,怎合葬啊?”隨著時間的逝去,任老漢像是在講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一般的平靜,接著說了下去:
往後的事兒,你們可能都聽說了。任老漢看著金燕和家旺,國家解放啦,建國啦,將賴巴子這樣的土匪頭子給抓了起來, 背著人命的伏法,幹了壞事兒的認罪,就是在你德貴叔認罪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推下去的是大少爺呢。
“這事兒咱娘沒跟俺提過。”劉傳福說道,“俺一直以為俺爹害了大少爺。”
任老漢說道,或許是不想讓你有更多的負罪感吧,都幾十年的事兒啦,都過去啦,該翻篇啦,這就是俺娘為啥對你家這麽大的恨的原因,根兒就在這兒呢。話說回來,個人天大的事兒能大過公家呀,咱娘為了阻止俺娘報仇,怕對你下手,再乾出啥傻事兒來,就將咱倆都認作了兒子,並且當著俺娘的面兒說,劉傳福和任求義都是她的兒子,誰要是敢傷害她兒子,她跟她們沒完。那話其實就是說給俺娘聽的。
“大哥,俺替俺爹給你賠不是啦。他幹了那麽多的壞事兒,對不住你們家,對不住白家人。”劉傳福滿眼淚水。
任老漢卻輕輕一笑,都過去啦,再說啦,公家都給斷啦,咱就別一直揪著不放啦,該過去的都讓他過去吧。咱受的委屈還能大過白婆婆,咱娘她老人家明明知道你就是仇人的孩子還能將你當兒子待,人家一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都能放下富貴,放下身段兒,將田地分給各家各戶去種,這得多大的心量呀,咱學都學不來呀。
頓了頓,劉傳福像是做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對著家旺和金燕說道,“這就是咱們兩家人仇恨這麽多年的根兒,你們倆說說,是讓它們到此為止還是讓大夥兒都知道了這事兒,你們倆看著辦吧。”
金燕和家旺互相看了看,齊聲說道,“翻篇兒吧,以後都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