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樓主都錯把他當做了碌碌無為之輩。算無遺策的二世子也從未曾將他放入眼中。全天下的人,算上你我,都隻當他是個投了個好胎,卻沒任何能力的廢物。”
春竹葉有些感慨道:“但事實上呢?”
說到這裡,她用手指輕輕扶摸翠鳥的額頭,翠鳥享受似的迷上了眼。
“你怎麽能確認,你現在看到的一切,就不是他想讓我們知道的樣子呢?”
春竹葉輕聲歎道:“就像,他過去曾對天下人所做的一樣。”
終日澆花飲茶,彈琴書畫?
碌碌無為,慵懶度日?
怎麽看,都只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這些可笑的謊言,在皇城長孫被人發現,憑空消失在重兵把守的潛龍巷時,便已不攻自破。
屠蘇臉色沉重,沒再反駁。
甚至他清楚的知道,傳承了《日月》的尋安石,就是被這小子給弄碎的。
那難倒無數天之驕子的問心之路,困難無比,卻連眨眼功夫都沒有,就他被闖過了。
這樣的少年,真的會是個普通人?
春竹葉解開自己腰間的翠竹,擰開後竟然是個細長的酒壺,清醇的美酒小口向著口中灌去,臉頰頓時泛起淡淡的紅暈,美豔不可方物。
屠蘇也舉起陶土罐,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空氣中混雜著或清淺或熱烈的酒味,還有兩人不約而同的沉默。
“你壞了規矩。”
囚鬼告別過去,不應該被兩人在這裡深究身份如何。
私下隨意猜測可以,但要有度。
過了線,便是致囚鬼無雙的規矩於無物。
“不重要了……”春竹葉長歎一聲。
皇城動蕩,注定是席卷天下的大事件。
也許晨溪酒樓的任務裡,很快就要多上一個天級。
到時候,血雨腥風將之。
誰還會在意一個小小的囚鬼遊戲?
屠蘇在意。
“他的身份,我希望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屠蘇看著春竹葉,表情認真無比:“這是囚鬼的規矩,我們不能壞了規矩。”
也許祁風身份不凡,也許他不安好心,也許他還有別的目的……
但不論怎樣,都不能因為他一人,壞了六百多年來囚鬼無雙的規矩。
那些舍棄性命,也要與過去告別的每一人,都值得被尊重。
說話間,屠蘇已經握緊了拳頭。
有血氣在他身上浮動。
春竹葉看著表情嚴肅的屠蘇,沉默許久:“好,我答應你。”
“連樓主都不能說。”
“……好,不說。”
屠蘇松了口氣,有些歉意的對春竹葉點了點頭。血氣散去。
春竹葉擺了擺手。
她知道屠蘇的性子,如果她不同意,恐怕這個一根筋的傻大個,死守規矩,甚至會想把她滅口在這裡。
只為了一個一面之緣的小子。
雖然她不如屠蘇,但真打起來,屠蘇也不見得一定能留下她。
可就像她所想的這樣,只為了一個一面之緣的小子,屠蘇可以出手,但她沒必要。
而且……
春竹葉其實也很好奇。
祁風瞞了天下人這麽久,忽然現身晨溪酒樓,到底為了什麽?
剛才的那些場景,一幕幕在春竹葉腦海中浮現。
一眼就認出了自己,隨後更是表達出對皇城毫無忌諱,
對晨溪酒樓不以為意,領了玄上級任務也一臉輕松…… 這些破綻,是故意讓自己看見的嗎?
所以,他本意就是想讓我猜出他的身份?
想到這裡,春竹葉不免換了種思路。
一般情況下,自己發現了皇城長孫的蹤跡,會有什麽反應?
不用說,肯定會上報樓主。
所以……他的目標,其實是樓主?
皇城與城下四皇之間,一向矛盾重重。
皇城長孫逃出皇城,隻身前來城下四皇的地盤,又所謂何事?
加入晨溪酒樓,透過我……
難道,他是想和樓主達成什麽默契?
春竹葉心中一驚,越發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
只是更深的心思,她有幾個猜測,卻都不太確定。
思索片刻,她又忽然笑了起來。
不過祁風恐怕也沒想到,竟然會有屠蘇這個死腦筋,不惜對同伴出手,都要逼自己為囚鬼保守秘密吧?
當你的身份不能傳到樓主手裡,你的計劃,還能順利下去嗎?
春竹葉揮手一樣,翠鳥重新飛回了蔚藍的天空。
“這場遊戲,還不到樓主親自下場的時候。”
春竹葉喃喃道:“就讓我,先來陪你玩玩吧……”
屠蘇在一旁看著春竹葉自言自語幾句,又忽然笑了起來,隻覺得渾身不自在。
“快別笑了。”
屠蘇嘟囔道:“你們這種老陰比一笑起來,準沒好事。”
春竹葉:“……你再罵我老陰比,我就把你被禍泉那小子坑了的事,印成小說發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差點男上加男的故事。”
屠蘇臉色一正,猛地起身,渾身肌肉緊繃得像一塊塊堅硬的石頭。
然後他鄭重其事的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對不起!我錯了!!”
春竹葉:“……”
屠蘇看起來傻,一根筋。
但一旦遇見跟自己有關的事,還特麽挺能屈能伸的……
屠蘇見春竹葉一臉無語,趕忙轉移話題道:“所以,他到底想做什麽?”
這是他最初,也是唯一的疑惑。
春竹葉閉上眼睛,猜測似的緩緩說道:“皇城之主年邁,膝下子女皆死於十八年前的那場意外,下一任皇城之主……終將從孫輩之中,也就是這群十幾歲的少年裡選出。”
“說起來,也是一晃眼的事。這天下竟然已經安穩了一十八年。”
她睜開眼,複雜至極:“世人眼中碌碌無為的皇城長孫,忽然出世,也許新時代的序幕就此拉開了,也說不定?”
忽然有風從敞開的窗戶裡穿堂而過,吹得春竹葉青衣飄飄。
這天下安穩太久了,該亂了。
而皇城長孫的悄然消失,也許不過是這時代洪流中的小小前奏而已。
這洪流遲早會有一天,化作滔天海嘯,席卷天下,將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無人能置身事外。
想到這,春竹葉忽然又想到了那個人。
那個為追求極致,不惜叛離了晨溪酒樓的人。
那個曾經的九劍之一,卻能一人擊潰其他八劍聯手,被稱作當世五品聞道之下第一人的絕世天才。
那個造成了十八年前皇城動蕩後,自廢修為入了囚山,便再沒有出來的囚徒。
“禍泉。”
“這天下即將迎來風起雲湧,不正是如你所願嗎?”
春竹葉嘴角輕輕揚起,那笑容轉瞬卻又暗淡。
“可惜,你看不見了。”
她扭頭對屠蘇說道:“把尋安石給我吧,我該回去給樓主複命。”
屠蘇動作一僵,大塊頭忽然有些扭捏起來:“那個,尋安石可能有億點小小的意外。”
“怎麽了?”
屠蘇也不知道怎麽說,只能把尋安石從懷裡拿了出來:“還是讓它自己給你說吧。”
春竹葉:“?”
她心想石頭能說個什麽?
然後看見屠蘇手中碎成六瓣的尋安石,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尋安石:啊,我裂開了呀。
……
每天背一個新鍋的少年,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哪能想到,自己就是一個夢境穿越者,身上竟然還能扒拉出來這麽多戲呢?
這種感覺,就像一個掃地工,誤入了哈利波特的拍攝現場,然後半路跳出來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左手惡魔果實右手斬魄刀,張嘴就問同學你相信光嗎……
這特喵的誰能想到啊……
祁風現在正罵罵咧咧的蹲在路邊,跟池魚一起啃著蘿卜。
昨天他跟著屠蘇,是從北門進的城,一行人逛吃逛吃,走到就在城北昌隆街的晨溪酒樓,也就半個多小時而已。
但從晨溪酒樓走到霞城東門,他卻生生走了兩個多小時……
徒步兩個小時啊!
這對於新生活才剛剛展開期待的祁風, 造成了多大的心靈創傷!!
霞城是一座民風淳樸,甚至有點粗獷的城市。
兩百余萬的常住人口,還有很多在北邙山脈狩獵的蠻獸獵人,暫居這裡。
城內以蠻獸精血與蠻獸材料的販賣為主,礦業發達,常用北邙山脈的特產與周邊的幾座城展開貿易交換,維護城內的日常資源所需。
像糧食這一類的基本物資,大多是由城南直通芒川城的官道運來的。
城東外的路,則是會在途徑四個城市後,會直抵皇城。一般都會運些絲綢器皿之類的精巧玩意兒,所以相比其他地方,城東區也會更繁華些。
霞城裡倒也有拉客用的馬車,這在熱鬧的城東更是頗為常見。或者也可以叫豬車,是由兩頭野豬大小、身體健碩的奇怪蠻獸拉的,算得上霞城特有。
祁風剛見到時還心裡獵奇,準備去坐上去玩玩。
結果一摸兜裡,沒有錢。
他這才反應過來,這任務最大的困難所在……
是貧窮。
說來慚愧。
如果不是池魚懷裡,還裝了不少從廚房順出來的東西,他們中午吃啥都是個問題……
兩袖清風,身無分文,舉目無親。
還特喵要給別人打白工。
祁風現在真切的感受到生活的艱難。
而且越想越虧。
恨不得現在就回去再卡一次任務bug……
但想想屠蘇砂鍋大的拳頭,他又憤憤的咬了口胡蘿卜:“要不是打不過你,我一定打你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