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義軍大營中的沉默無言相比,官軍大營裡的氛圍就要歡快得多,就連自打離開建安便一路便期期艾艾、淒惶無措地張庸張副將,此刻都是滿面紅光,和帳內的其他將領相互道著辛苦。
“大將軍升帳。”門口的小旗高聲通報。帳內的各位將領立馬停止交談,按順序依次站好。這時大將軍高繼勳方才緩緩踱步,一臉平靜地從帳外走了進來。
只見高繼勳剛剛坐定,便臉色一端,喝問眾人為何在軍營之中喧鬧。這問題問得眾將領面面相覷,若不是知道大將軍今日全程在場,而且還親自擂鼓助威,旁人還會以為大將軍不知道今日大勝義軍之事。帳內眾將相互看看,然後一致把目光投向站在隊伍中間的許陽,仿佛在說:兄弟,就別裝傻了,今日功勞在你,快出來圓場吧。
許陽看著眾人期許的目光,也隻好硬著頭皮出來說到:“末將敢報於大將軍,今日我軍首戰,旗開得勝,殲滅叛逆之骨乾先鋒營過千人,打傷者不知凡幾,且經此一戰,再次驗證了大將軍的判斷,這叛逆果然野戰能力不行,狀若土雞瓦狗耳。”
高繼勳聞言,沒有接話,只是看向眾人問道:“眾將皆是此等看法?”
大家相互看了看,盡皆俯首稱是。
高繼勳這下繃不住了,厲聲呵斥眾將過於輕敵,連聲質問他們焉知不是叛逆示敵以弱的詭計。這一下,還真把眾人問了個啞口無言。
看到眾人沉默無語,長期帶兵的高繼勳知道打擊一下能讓他們保持清醒,但不能繼續下去,打擊了他們的自信心。當即就話鋒一轉,表示無論是不是詭計,今日實實在在削減了叛逆的銳氣,且斬殺過千人,打破了叛逆自起兵以來不可戰勝的神話,提升我方士氣和眾將士必勝的決心雲雲……最後他表示,已經上表安正帝,要求對有功之臣逐一封賞,幾乎在座的各位人人有份,營內的氛圍頓時再次熱烈起來。要說這老王爺不愧是久經戰陣的高手,這幾句言語之間,又打又拉,讓眾人的心情好似走了一遭巫嶺一般,起起伏伏,歡喜和憂愁,全靠他一人調動。
說完了今日的戰事,高繼勳又吩咐眾將明日出營挑戰,還需小心謹慎,特別是逆賊軍中的王封、韓鴻濤等人,盡皆武藝高強之輩,切莫掉以輕心。同時,他安排張庸今日夜間須當加意用心,防止逆軍前來劫營報復。張庸雖然覺得高繼勳過分小心,但心想著小命要緊,還是吩咐各旗安排半數人馬不要安睡,小心防賊。結果眾人謹守了一夜,也沒能見到半個義軍的影子。
次日黎明,高繼勳吩咐各旗飽餐一頓,又命許陽等將領率本部兵馬行至武關城前挑戰。許陽等將領奉令,披掛整齊,綽槍上馬,領兵來到武關城下,點名要雲叔保、王封等人出來答話。可叫了半晌,只見到武關城門緊閉,連個探頭察看的人都沒有,弄得許陽等將好生無趣。一連五日,城中並無動靜,城門樓上免戰牌高掛,任你外邊百般叫罵,隻做不聞了事。
這下讓高繼勳心焦起來,暗自揣測義軍如此做派究竟是何等緣故?難道這幫逆賊已經知道皇帝給我施加了平定叛亂的期限,準備將我大軍活活拖死在這武關之前?亦或者是,他們已經放棄直取建安的計劃,改道攻擊西嶺州或東嶺州了?西嶺州倒是不怕,有我的老哥哥坐鎮,高承運那小子只是不起用他,但是守衛一州之地也還是郡王的分內之事,有他在,可保西嶺無恙。就怕這夥逆賊向東攻擊東嶺州啊,
東嶺州也是承平日久,駐軍不識戰陣,要不了多少個時日,就會成為下一個中嶺州。光靠隔三岔五地情報消息來揣測叛逆動向可不成,我得親自驗證一番。 高繼勳不知道的是,此時的義軍首腦們也和他一樣的焦慮,第一次出戰便損失慘重,也看清了官軍的戰鬥力遠非中嶺州駐軍可比,小團夥內部突然對速勝論產生了悲觀情緒,甚至衍生到了對造反事業失去了信心。雲叔保、韓俊生、王封等人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這般氣氛,也急於找到破解之法。而無論何種方法,都沒有一場勝利來得有效,可以一舉扭轉日漸下降的士氣。
就在雙方都焦躁不安的時候,一連接到十幾份催戰旨意的高繼勳終於忍不住了,憤恨地看了一眼打小報告的張庸,親自披掛上陣來到了武關門前。
“你們都退下吧,將大軍退後一裡等我。”高繼勳吩咐道。
“大將軍,豈可如此!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大將軍何必以身犯險?”眾將領紛紛勸諫。
“放心,此處看似危險,但如果有異常,我調轉馬頭飛奔本陣,又有你們上前接應,可保無虞。快,莫要多言,執行軍令。”
“是”,眾將帶著部屬退後了約莫一裡,停在遠處等待。
看到眾將站定,高繼乾吩咐面前僅有的一名小旗到武關城樓下喊話,說乾元周王、平寇大將軍兼中嶺州黜置大使高繼勳請見江湖好漢及時雨雲叔保以及王封等人。
見武關城頭還是寂靜一片,似乎無人,小旗仿佛早有預料,當時喊道:“你們家天王號稱仁義為先,義氣無雙,怎麽這般不知禮數。我家王爺孤身前來,難道不敢露臉一見?莫非是怕我家王爺一人獨破武關不成?”
這下武關城頭仿佛蘇醒過來一般,一名頂盔貫甲的小校探出頭來,大聲說道:“樓下的稍待,我這就去稟告天王。至於見是不見,我可說了不算。”說完便消失在了城頭之上。
聽到小校這樣說,高繼勳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大半,但仍然立馬原地,焦急地等待武關城中回復。
就在高繼勳翹首以盼的時候,忽然見到武關城門大開,從中奔出三騎,向著高繼勳而來。快馬揚起了不少塵土,也阻擋不小高繼勳瞪眼觀望,一邊看還一邊吩咐道:“許陽,雲叔保、王封、韓俊生三人,你都是在魁星樓見過的,待會可要看得真真的,一定驗證是否為本人。”原來高繼勳馬前的小旗是官軍行軍司馬許陽精心化妝假扮的,就是為了查驗這幾名造反團夥的首腦是否仍在武關城中。
這時候,雲叔保帶著幾人行至距離高繼勳約莫二十步處,便不再前行。只見雲叔保搶先說到:“敢問可是大將軍當面,末學後進雲叔保參見。”待雲叔保說完,王封、韓俊生一一向高繼勳見禮。
高繼勳眯著眼認真打量著幾人,仿佛想把他們看透一般。過了半晌,才回禮道:“久聞幾位壯士大名,今日能在陣前一見,也算消了人生一大憾事。”
雲叔保三人聽高繼勳話說的客氣,沒有傳聞中一言不合就開噴的架勢,慌忙抱拳連稱不敢。
就在眾人還在感歎這周繼勳態度不錯之時,就聽見高繼勳那邊說道:“三位雖是出身綠林,也確實拉起了一乾匪眾,號稱五十萬之數,欲窺神器,但卻不知天命尚在乾元。我安正皇帝陛下自繼位以來,仁義廣布,以致存爾等醜類,不加兵刃。今爾等不思謹守臣節,感念朝廷恩義,反提無名之師,毀我城池,殺我官員,戕害百姓,勞我師旅,是何道理?”
高繼勳看著眼前三個臉不紅、心不跳的無恥匪類,隻覺得方才自己一番慷慨陳詞盡皆打了水漂,於是將預先準備好的狠話放出:“如今,皇帝令我興大兵以伐無道。同時請我王兄在西嶺州起王化之師十萬,令朝中大將詹世元等人在東嶺州聚善戰之師十五萬,與我一道三路出擊,合圍爾等。若爾等今日識趣,率眾投降我軍,我定然誓死力保爾等性命。若有機會,還可入我軍中效力,將來或不失封侯之位也。”
高繼勳一番陳詞說得口乾舌燥,只等著對面三人回話。雲叔保看了看韓俊生,見他沉默無言,這才想起了他倆商定的借機試探王封態度的計策,當下便示意王封出去答話。
王封不疑有它,策馬上前一步,抱拳對高繼勳說到:“大將軍,我家天王托我給您帶個話?”
“什麽話?”高繼勳疑惑道。
“百日做夢!”王封高聲喝道,“大將軍說話何其糊塗,我王封出身海東州,最熟悉的莫過於老王爺和大將軍在邊關所立之功勳,心裡實在佩服得緊。但是今日見面,沒承想,大將軍已然昏聵至此,可歎這天下又少了一員大將。”
“咳咳……”雲叔保輕咳幾聲,示意王封不要再跑題加戲了。
只聽王封接著說道:“我雖然天資愚鈍,讀書不多,但也曾經聽聞‘自古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方能居之。’‘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其任至重。凡民生利病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如今安正帝在位,天下吏貪官橫,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何來大將所說的仁義廣布?反觀我等跟隨雲天王以及韓軍師,真真是大興仁義之師,救眾生於倒懸。以大將軍洞明世事之能,宜早日應天順人,或也不失封侯之位。若一味冥頑不靈,負隅頑抗,縱然你有百萬之師,不過是我義旗之下的累累白骨,可憐冤魂罷了。”
“真是生得一張好嘴啊,王封。可惜當日本王不在建安,否則那孔文亮縱有上天之能,也搶不走你這狀元郎的名頭。”
王封撇了撇嘴,心想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不值錢的話自己也會說個一籮筐。心裡這麽想著,手上還是朝著高繼勳拱了拱,以示感謝。
王封停了一下,看高繼勳不再說什麽,便又補充道:“方才大將軍說朝廷啟用了老王爺,發動了西嶺、東嶺兩州的兵力準備合圍我義軍。還請大將軍莫要在此危言聳聽,朝廷這些年開支繁巨,僅為安正帝營造宮室、挑選天下美妾等幾樣,便讓朝廷入不敷出。更何況還有孔文亮等一乾奸臣中飽私囊,京城中的義士早就傳來書信,言說太倉國庫之中,連老鼠都可以餓死了,請問哪裡來的錢糧可以支撐三十五萬大軍的日常用度?如果真是這般,朝廷也不會讓大將軍盡快結束戰鬥,班師回朝了。大將軍也不會這般急迫,今日主動來見我家天王。而且最讓人不信的還是以高承運小兒的氣量,會啟用老王爺帶兵。在場的都是明白人,還請大將軍莫要說笑了,哈哈哈……”王封的話半真半假,諸如朝廷催促高繼勳速戰、不啟用高繼乾等消息, 都是他們自行分析出來了,沒有具體的證據,說出來也只是想詐一詐高繼勳。所以王封在說話結束後,又情不自禁地用上了“大笑法”,營造氛圍,增加自己說話的可信度。
“真是無知小兒,以為看了幾張邸報就知道內外朝局了。也罷,原本是想給你們指條活路,沒想到爾等不加珍惜,隻好來日戰場上相見了。”高繼勳說完微微示意,便讓許陽調轉馬頭回營。雲叔保等人施了一禮,也徑直返回武關城中。
“許陽,你可看清,確是雲叔保、王封、韓俊生三人?”待雲叔保等人走遠,高繼勳急切地問道。
“末將看得清楚,正是那三名賊子本人。”
“好好,這樣也算消除了一些憂慮,他們尚未分兵去取東嶺州。”高繼勳長舒一口氣,不過轉臉又神色一暗,“他們果然已經知道朝廷逼我速戰速決,若他們再繼續拖延下去,如之奈何呀。恐怕也只有強攻武關一條路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那邊高繼勳被王封信口胡謅的所謂情報搞得心神不寧,這邊雲叔保等人也被高繼勳說的情況,弄得忐忑不安。
三人回了天王府議事廳,雲叔保迫不及待地出聲問詢:“軍師,你覺得今日高繼勳所言有幾分真假?若朝廷盡起大兵,我等困守中嶺一州,豈不是被甕中捉鱉。”剛說完,雲叔保又頓覺用詞不當,隻好訕笑著摸摸鼻子,將詢問的目光在韓俊生和王封身上逡巡。
“我覺得此言乃高繼勳詭詐之計。”眾人躊躇思量的時候,王封出聲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