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心素來不是一個喜歡太過“信任”他人的人。

　　可能是因為過往的經歷，可能是因為職業的特殊性，總之，過去二十幾年來的種種，為他塑造出了這樣的性格。

　　這可不是什麽優良品德，恰恰相反，正如那個人曾經所說——

　　“連子心，這是我們身上的惡因，不加以改正，總有一天會長出惡果。”

　　“到那時候，我們是要遭報應的。”

　　後來，那個人就遭報應了。

　　說來似乎是件有點滑稽的事情，但每每想到他破破爛爛渾身傷口的躺在棺材裡的樣子，連心就會感到有些傷感。

　　其實，這兩個人都清楚他們之間有所不同。

　　所以遭報應的是那個人，不是連心。

　　如果真要對連心的“不信任”下定義，那個叫和蕊的姑娘看的最為透徹，說的也最為正確。

　　她說，連心的不信任，本質上是責任心、謹慎以及自卑。

　　大多數時候，他總要十拿九穩或逼不得已時才樂意把一切說開，把話給真的說滿，將所思所想告知他人。

　　由此，才常常有人覺得連心不信任自己。

　　那個人雖然認識和蕊，卻不知道和蕊對連心的這番評價。但仔細思量，以他的聰慧，又怎麽可能不知道連心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所謂的叫嚷著要讓連心證明兩個人之間的不同，無非是在警示連心。

　　迅哥兒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寧可與敵人明打，不欲受同人暗算。”

　　連心坐在小屋門口的木製台階上，叼著根煙，腳邊是一罐啤酒，腦子裡正在漫無邊際的回憶著這些有的沒的。

　　煙是大剛給的，酒也是大剛給的。

　　大剛的包裡似乎裝了不少這些東西，按他的話說，那麽大一個登山包，不裝點白的啤的，可惜了。

　　大剛也好，小白也罷，包括空老，他們現在應該都很信任自己吧?

　　連心彈了彈煙灰。

　　這信任是他用50%的幾率賭命得來的。

　　由此，他才更加不想輕易辜負。

　　謹慎，必須要謹慎，還得更謹慎才行。

　　一縷白煙從燃燒的煙草間虛虛升起，在上空縈繞片刻，隨即被偶然而來的風吹拂散開。

　　“我回來了，有發現，待會兒出來跟你說。”空老的聲音在身側響起，連心沒有什麽反應，因為杜克就坐在他那間小屋門外的搖椅上。

　　距空老離開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臨近晌午時分，會在這個時間來到門外的搖椅上乘涼的人，一定是個人才。

　　也沒準他其實是在屋簷的遮蔽下頂著三十來度的高溫曬太陽呢。

　　幾分鍾後，脫下西服、卷著襯衫袖子的空老拎著一罐啤酒走了出來，到連心身旁緩緩坐下。他頭頂本來打理的還算得體的稀疏銀發這會兒很是散亂，額頭上還有些汗珠，衣服前襟上還蹭了幾道髒汙，看起來很像是剛剛乾完活不久的樣子——旁邊的連心大致就是這幅樣子，只是頭髮更加濃密。

　　“找到一座谷倉，在那附近來回走動的人有點多，還有幾個人在有意無意的留意那邊，像是暗處的守衛一樣。我留了個心眼，過去瞧了兩眼，結果還真有發現。”

　　空老灌了一大口啤酒，豪邁的不像個斯文老教授“那谷倉鎖著門，好在木板封的不緊，我隱著身貼過去從縫隙往裡看，發現裡面有點像是中國的祠堂，只是沒有擺牌位，而是專門弄了一面牆，掛著一張張黑白照片和畫像，

我覺得很可能是默克家的祖輩。”　　“除此之外，那谷倉裡還有一口棺材，蓋子敞開，裡面是空的，你說會不會是老維爾給自己準備的棺材?他會不會真的像你說的……已經快死了。”

　　連心笑了起來“還真不好說，可能他真的快入土了，連棺材都買好了。”

　　空老看著連心這幅樣子，大致也猜到了連心應該是有什麽想法沒說，但他也沒追問，反而是話鋒一轉，問起了別的。

　　“說起來，你怎麽會來跑紙面具的團?”空老又喝了口啤酒“紙面具的公告上不是都寫了‘該GM奇思異想極多，帶團素來不手下留情，對新人極不友好，還輕斟酌報名’嗎?你又不可能不知道來這裡跑團是真的會死人的，只要進了論壇就一定清楚這件事。”

　　“其實沒什麽理由。”連心踩滅香煙，撓了撓後背“如果非要找個理由，你也可以認為我就是喜歡挑戰這種難度比較高的東西。”

　　“難度高到第一個團就要報一個對新人極不友好的GM開的紅字團?”空老有些迷茫。

　　連心剛剛撓完後背、正往回收的手突然停住了。

　　“紅字團?”

　　空老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眉頭一皺“你這問題的意思是……你不知道這是紅字團?”

　　連心點了點頭“我看到的是白字。”

　　“新人進入論壇的時候，那篇團公告難度區分須知的文章你仔細讀了吧?”空老又確認到。

　　“仔細讀了。”連心依舊給出了肯定的答覆“若公告中團名稱為灰色字體，則代表本團難度低，白色字體代表難度較低，綠色字體代表難度尋常，紫色字體代表難度較高，紅色字體代表難度極高，黑色字體代表難度超乎想象。團公告名稱顏色會因為查看者的不同而自動改變，主要以查看者自身跑團數量及在過往跑過的團中的表現為評判標準，即同一個團公告名稱在兩個不同的查看者眼中，其顏色可能不同。每個現實自然月，每人需至少參與一個綠色名稱的團，若連續三次團評價為劣，則需在下一個月至少額外參與一個紫色名稱的團。新人首次加入論壇，前兩個月僅需參與一次白字團即可。”

　　空老看向連心的目光開始變得有些複雜起來“也就是說，你是一名受薦者。”

　　“受薦者?”連心略一琢磨，便從這三個字中大致理解了其含義“如果我理解的沒錯的話，應該是的。”

　　空老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道:“你認識洛野，張洛野，他就是你的推薦人，對吧。”

　　此時此刻，連心和空老的的心中同時升起了一個念頭。

　　“果然如此。”

　　連心先是輕輕頷首，然後笑著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他的確提過你，臨死之前，他也跟我大致講了他的事兒。我大概能理解你的複雜心情，不過，本團已經到了這一步，你也應該知道，你們最好選擇依然信任我，我想我到目前為止的表現也值得這份信任。”

　　“所以，與其繼續討論這件事，不如你先說說受薦者是什麽意思?我在那個短的要命的新人須知裡似乎沒有看到過這個詞。”

　　空老的表情重新變得平和，但他沒有立刻解答連心的疑問，而是開口說道:“等到團結束了，我會告訴小白和大剛這件事，他們會做出什麽樣的判斷，我也不知道，像你說的，這些事兒，回頭再說吧。至於受薦者，你沒看到也是正常，因為受薦者作為一種特殊身份，並不會出現在新人須知裡，你的推薦者在向一位GM推薦你加入論壇時，那位GM會告知他受薦者無法查看到第一個團的難度，只會看到白字，然後再由你的推薦人告訴你這件事。”

　　連心自然清楚洛野為什麽沒告訴他受薦者的特殊之處，因為他那會兒正忙著說更重要的事兒，等說完之後，都快沒氣了，自然也說不了這個。

　　但他更感興趣的是……

　　“要是照這麽說，豈不是會有人用這個來坑人?”連心摩挲著下巴“告訴一個人關於論壇的一切，但不告訴他受薦者的特殊之處，不帶他跑第一個團，這樣那個人就有一定概率加入一個高難團，繼而死在裡面。仔細想想，雖然有一定的不可控性，但的確存在被坑死的概率。”

　　“的確有人用這種方法坑過人。”空老肯定了連心的想法“只是不多。”

　　“嘖……”連心怎舌“這種事兒都不寫在新人須知裡，挺惡心的啊。”

　　“這裡從來都不是什麽良善之地。”空老搖了搖頭“綠色名稱的團雖然代表著難度只是尋常，但其實死亡率同樣達到了四成以上。像這種紅字團，死亡率能達到七成。”

　　連心對此很是讚同“如果只有我一個人， 要想解決這個團，死亡的概率還真能達到七成。”

　　正在喝第三口啤酒的空老險些被嗆到。

　　“新人跑紅字團這種事時有發生，總有些人覺得自己能夠挑戰高難度，迄今為止還沒聽說誰成功的，死亡率依舊是百分之百。別說紅字團了，就連紫字團，一旦有新人通過，都會被GM們津津樂道的互相談論許久——到目前為止，也就八個人而已。”

　　“至於你……”

　　空老看著連心，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出口。

　　他原本想說，靠連心一個人，死亡概率不是七成，而是必死無疑。可不知為什麽，他又突然覺得，沒準眼前這家夥……

　　不是在誇誇其談，而是真的做出了這樣的判斷，胸有成竹。

　　連心笑了起來，沒有就這個問題再說下去，而是問出了另一個問題“那八個人裡，有沒有洛野?”

　　空老緩緩搖頭。

　　“嘁……這個垃圾。”連心得意的笑著，不知怎的，空老總覺得連心的笑容裡，透著一股傷感。

　　他很想問問連心跟洛野究竟是什麽關系，可最終，脫口而出的卻是“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

　　連心又看了一眼一直往這邊偷偷瞄著的杜克，笑容不減，輕聲回應道:“吃個午飯，然後去找老維爾，告訴他，事情有變。”

　　“我不想玩了，空老你一定也想早點結束。”

　　“既然如此，就把桌子掀了吧。”

　　——

　　本章不涉及選擇。

　　明日大章，第一卷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