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庾嶺,一杆碩大的黃色大旗被掛起,上書一個“麻”字。
自在南贛舉事以來,麻軍連克長寧、會昌、瑞金、石城,打通了同贛江水運的聯系。
南昌站從湖廣購置的糧食,可以直接通過贛江運抵他們手裡。
眼下他們治下,已經有四縣之地,這四個地方,全是從張時旺和黃鏞的手中取得。
官軍繼續裝死,他們居城固守,不敢去察看情況,甚至連這四縣發生了什麽也不知。
就知道有一夥麻匪,已經將張時旺和黃鏞攆進山野,該四縣的義軍,仿佛也已經被收拾的七七八八。
可麻匪勢大,連克四縣也就算了,還打出“刀在手,跟我走,殺財主,搶圍堡”的口號,這就比普通義軍要強多了。
至少在贛州府官員們的眼中,麻匪要比普通匪寇難辦一百倍。
李勇站在大庾嶺關隘上,望著鬱鬱蔥蔥的群山,不由得松了口氣。
他現在手下有兩千余人,除了一個連的本部人馬外,其余全是裹挾的青壯。
這些青壯一開始還畏畏縮縮,被操練月余,又打了幾仗後,瞬間就銳氣勃發起來。
原先精銳的南贛駐軍,在打黥人的時候,都被調走,留下的都是一群酒囊飯袋。
甚至連缺額也沒有補齊,新任南贛總兵曹駿,壓根壓服不了手下的將士,只能任由他們吃空餉。
現在報應就來了,原本被官軍攆著打的土匪,都下山來追著官軍打。
而“麻匪”的意圖一直很清晰,那就是打通贛江—大庾嶺一線,掌控這一條運輸線,就能將物資運進來,將人員運出去。
李勇的職責,就是拿下大庾嶺後,守住大庾嶺,順帶在周邊裹挾之事,盡量將更多的良民拉下水。
不多時,二十多個騎兵,就護送著一群百姓往關隘處走,這些百姓輕裝上陣,身上都只有一個包袱。
他們哭的哭,面無表情的面無表情,跟著麻爺剛吃幾天飽飯,卻被告知官府將大力進剿,他們都是第一批“舉義”之人,家中都有人加入麻軍,那這便是誅九族的造反大罪。
加上麻軍不斷渲染明軍的凶殘、以及一些幹部的勸說,使得他們都不得不赴東秦,去找一條新的活路。
想著剛分到手的田地,就不是自己的了,這些良民們哭的更激烈了,離了大庾嶺,便不再是家鄉地,這短短一裡的關隘石板路,他們走的格外緩慢。
李勇看得想笑,這一招太奸了!只要裹挾一個青壯,舉家就相當於被拖下水,他們不想走也得走!
刀子又在他們這些麻匪的手中,這些良民半推半就,也就隻得選擇跑路。
至於這些投靠麻匪的青壯,他們更是巴不得家人都跑得遠遠的,他們可是要跟著麻爺,乾大事!
“連……大將軍,據我們偵察,西北五裡外有個鄧家坡,有一個集鎮,裡頭有地主的大宅子,咱要不要去幹上一票?”傳令兵何安蒙著臉跑過來道。
“哦,家業大不大?盯梢的兄弟,可摸清了?”
“大將軍放心,那地主宅子大,上頭蓋的瓦,都是青瓦,定是錯不了!”
“那好!今晚帶上些弟兄,咱們去幹他一票!”
…………
贛州府城,這座堅城始建於宋代,在唐城牆的基礎上,對此進行規劃和加建。
等到明初,贛州城再度迎來擴建,這次將贛州城修成了“鐵贛州”。
真是鐵贛州!贛州城的地基石,在修築的時候,用鐵水澆固過的。配上北宋年間修建的排水系統,即便是千年難遇的洪水,也淹不進去。
而且依照水勢而建,三面環江,一面又挖通灌成護城河。
假如真有心守城、眾志成城的話,江西眾多城池,即便是沿江的縣城都很難被攻克!
所以被義軍嚇得據城固守,只能說南贛明軍,已經沒有野戰的能力。
這也不怪曹駿,也不能怪贛州的明軍將士,實在是金澤帶走精銳,此後又多次從南贛調兵。
結果這些南贛兵,不是被殲滅,就是當了俘虜。反倒是讓南贛,陷入守備空虛中。
此刻的知府衙門,知府周固、同知於楷瑞、通判陳子仕,還有總兵曹駿,皆是眉頭緊皺。
朝廷下發的旨意已經收到,偏偏冒出來一夥麻匪,通過打探,這夥麻匪拿著長銃、遮著臉,可就是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堅定了幾人的看法!
“唉,看來這麻匪,即便不是黥人,也同黥人脫不了乾系!”周固歎息一聲。
南贛對於東秦的情況,了解的比內陸地區要多的多,只因南贛同東秦也有商貿往來,加上黥人大敗明軍,自然而然關注的就多了。
於楷瑞冷哼道:“這事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縱觀整個東南,何曾有土匪,善用火器?怕不就是黥人,暗中派出軍隊來此撥弄風雲!”
“這事難辦了!”陳子仕攏著手說:“幾個土匪我們都束手無策,只能借助編練鄉勇,眼下麻匪若是黥人,怕這南贛將永無寧日,只是下官不明白的是,黥人為何如此遮遮掩掩?”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周固思索一會,突然道:“可這麻匪的舉動確實怪異!本官於兵事上沒有多少造詣,卻也發現麻匪這些天的舉動,非常的收斂,其打下四座縣城後,便是沒了風聲!”
說著,幾人就將目光投向南贛總兵,曹駿咳嗽一下,擰著眉說:“麻匪的意圖很明顯,似乎就是打通贛江、大庾嶺一線,加上有傳聞,說麻匪一直在打地主,裹挾青壯,並沒有行暴虐之舉,這說明這群麻匪,極其的克制,達到意圖後便是開始鞏固!
真要如此的話,那麽贛江上肯定有麻匪的外援,這大庾嶺溝通廣東,也定是方便他們轉運物資!這麻匪若是黥人,那他們肯定是趁著劫富濟貧,來一場中飽私囊,趁亂弄上一筆錢!”
“不對!”周固斂著目光說:“以黥人之富,豈能看得上這點財富,若麻匪真是黥人,定是別有意圖!他們裹挾青壯,一路都紀律嚴明,這四個縣還是從土匪手中攻取,說明這夥麻匪不是土匪!真是求錢財,黥人的胃口不會這麽小!所以……他們求的是……人!”
於楷瑞讚同說:“過去這些年,也曾聽說過黥人收攏流民,每人給銀一兩,說是條件極為優厚!只要願意跟著他們去東秦,就分田分屋!黥人軍中,也多是剃發的逃亡奸民!以黥人對人口的渴望,還真有可能是為了人口而來!”
“如此裹挾良民,豈不是要將我贛州府,弄成白地?這絕對不行!”陳子仕激昂道。
周固抬眼望向曹駿,發覺這位總兵一直低著頭,顯然是無法指望。
他清咳一聲道:“若只是為了點人口,事情反而好辦!”
其余三人都是忙望著地面,這道理他們誰都清楚,但通氣的時候可得小心,否則容易背鍋。
尤其是曹駿,本就已經背上怯敵避戰的罵聲,此刻更是不願意多表態。
周固繼續道:“我觀麻匪行事,極有章法規矩,他們既然打通贛江、大庾嶺一線,說明就是為了方便物資人口的轉運,聽說商道都已經恢復!不少土匪都死在麻匪的圍剿下,如此精銳的麻匪……若能幫著咱們剿匪一二,這……”
曹駿聞言一動,其余二人也是心頭一緊,借著黥人之手,將南贛亂子徹底平了,到時候百姓沒了又何妨?
大山裡這麽多浮浪,隨便招呼一聲,總有人願意出來種地!
“可麻匪會幫著去打其他土匪?”於楷瑞問。
“總得試試!”周固澹澹道:“咱們是無本的買賣,同麻匪交流一二,也未嘗不可!他們所求的若真只是人口,那麽大可放任他們去,屆時……他們收攏人口差不多了,這四座縣城,這喪失的地盤,豈不是都能輕易收復?”
嗡——這話說到了曹駿的心坎裡, 若如此的話,這可就是大功一件,不僅原先的怯敵避戰罪名可以逃脫,保不齊還能受到嘉獎。
於楷瑞和陳子仕對視一眼,都心知肚明的沒說話。
周固微微有些得意,若能促成以麻製匪之策,那他們贛州三司,就只要坐享其成。
至於裹挾良民?那是那些奸民自己受了蠱惑,要背棄大明跟著黥人走,關老子屁事!
一句話就是:亂子要平、帽子要保、朝廷要湖弄,但是命不能拚,其他的哪能管這麽多?
幾人很快議定,得壓著消息,不能讓人知道南贛有黥人,又要哄著黥人,看能不能達成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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