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顏政為了不給人家添麻煩,早早啟程出發。
昨晚一番詢問,讓他心情有些不好,這種心情不好不是物質方面,而是思想方面。
杉木村是設立四年的老村,顏政通過詢問,了解不少直觀的數據。
他借宿的那戶人家,屬於村中中上水平,由於家中兩個大的孩子都已經有勞動能力,所以負擔要小一些。
拿去年全年來看,這戶人家有七口人,有田二十畝,去年一年的收成,一共是一萬三千余斤谷子。
脫殼後可得糙米九千斤左右、糠三千五百斤左右。
從這收成來看,一家人吃飽是足夠的。但東秦食鹽專營,雖然比明國的鹽便宜,去年也要100斤糙米才能換8斤鹽,加上供銷社改製後,又只能換成銅錢去購買,相當於多付了一筆錢。
他們一家每年需要醃肉和醃菜,這就需要八百斤糙米拿去換鹽。還需要購置布匹和購買日用品,這兩樣需要用去糙米一千斤以上。
而花費最多的居然是婚喪嫁娶、慶吊往來,單單是去年各種禮金支出,這戶人家就花去兩千斤糙米的錢。
村裡誰家生了個娃、老人過生日,都要擺幾桌,村裡人都是鄰裡鄰居,往往都會隨隨禮,否則面子上過不去。
日子好了的弊端,就是喜歡熱鬧和折騰,攀比之風自然升起。
若是遇到大壽、結婚嫁娶,抑或是家中有人過世,那麽大操大辦是免不了的,此時隨禮也不能太寒磣。
禮金更是一年一變,一年一加。雖說大操大辦,極大的促進了市場需求,可顏政還是對這個現象不高興。
因為算下來,他借宿的這戶人家,每年溫飽不成問題,可孩子若是要去自費讀中學,他們往往沒有這個供養能力。
錢都花在了人情往來,為此連孩子的教育都能忽視,這種觀念讓顏政深感憂患。
除非每個人的田多起來,但這麽一來的話,也有個問題,那就是田一多,孩子也算是半個勞動力,更會影響一些農戶父母的觀念。
且田一多,禮金就不會多?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若是任由其發展下去,怕是今後為了厚葬先人,就能讓人一貧如洗。
難啊!移風易俗何其難啊!顏政揉著眉頭坐在車上,都懶得去參觀新式農場。
這些新式農場的模式,其實相當於工廠,只不過將生產資料換做了田地。
三個生活秘書倒是很想下去走走,他們看著大塊大塊的連片農田時,都是滿臉的訝異。
這些新式農場上的農機,也是多的嚇人,若非國府扶持和農場采購,東秦的農機價格,也不會被快速打下來。
顏如英趴在娘親的懷裡,被遠處農田裡的畜力插秧機所吸引,伸出小手指著,又伊伊呀呀的望著顏政。
藍雅笑吟吟的說:“英兒,你想下去是不是,你以後也開插秧機好不好?開插秧機,種田……種好多好多的田!”
顏政望著他笑道:“等他們大一些後,就在莫城北郊承包一片地,每年都讓他們跟著去勞作!”
“這個主意好,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是會誤事的!”玉墨也笑道。
香織心裡有事,一直湊著顏如青到窗戶面前,可惜這孩子沉穩慣了,就如一個哲學家一般,擰著眉望著窗外的一切,看上去居然有股憂鬱的味道。
顏政歎口氣說:“無農不穩,可是這麽一走訪才知道,原來離了莫城,這農村的風氣啊!就已經有些不成樣子了!喪葬嫁娶,國府明令規定不允許大操大辦,更不允許搞什麽慶吊的禮金往來,可你們現在看看,又過回去了!
這不僅僅是觀念問題,更是宗族勢力的抬頭和殘余,沒有宗族維系,想要大操大辦也沒有幫手,沒有有德行的老者,禮節客套也就無法服人!這移風易俗的事,著實讓人傷腦筋,還不能真的用暴力手段去禁止,畢竟這是內部矛盾,得用說服教育的法子!”
玉墨抱著娃說:“這也是生活變好了嘛!君上也不用過於擔心,時不時下發文件,要求整治勸戒一二就行!”
“不!我是痛心,這些固有的‘禮’的觀念,本就是明國士大夫弄來牧民的,他們維系這種觀念,為的是穩定底層,同時更好的剝削底層。可漸漸的愚民下,觀念就成為底層平民的命,讓他們改,真就像是殺了他們一般!哎,他們也不想想,這種‘禮’除了讓他們破家外,到底給他們帶來了什麽?”
顏政鬱悶的說:“就拿重喪葬一事來說,死後熱熱鬧鬧的搞幾天,除了一塊面子以外,得到了什麽?生前不盡孝,死後當成門面來大操大辦,實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玉墨垂著目光想了想說:“可這……雖有些不妥,至少能讓他們懂得孝義為重,損面子的事,他們也不會去做!如此一來,豈不是也能讓治理的更穩固?而且這也算是創造了需求吧,否則的話,這些農戶一年,也就穿衣吃飯,沒多少消費力可講!”
“你學東西倒是很快,一口一個經濟名詞!”顏政打趣一聲,“可這畢竟是一種不好的風氣,若是任由其蔓延開來,對國家可能有好處,可對民族卻只會有壞處。咱們目光得放長遠一些,不能讓這種風氣,再傳幾百年!”
“那君上準備怎麽辦呢?”玉墨問道。
顏政搖了搖頭,他真不想不出,有什麽更好的法子。
他終於是理解教員的痛苦,將舊的東西反了,被說成是破壞傳統文化。
問題是平民中有什麽傳統文化?除了人情往來、等級觀念、官本位外,一貧如洗的平民能知道和傳承什麽傳統文化?
所以矯枉過正是必須的,矯枉必過正,否則你掰不過來!
馬車繼續往前行駛,兩邊的景色也愈發的繁盛起來,已經進入南投市境內了。
南投市區距離莫城,大概在120公裡左右,就在後世南投那地方,莫城則在台中和苗栗交界地帶。
……
第二天中午時分,國君的車隊抵達南投市區。
這裡已經有三萬多人口聚集,全是與伐木和采金為生的工人,唯一的產業就是木材加工業。
相對來說,這邊稍微落後一些,只是與金瓜石礦區相連,所以顯得格外重要,在發現金礦礦脈的時候,顏政就下令設市。
市長就是第一屆公考的第一名趙小嬋,此刻她站在南投幹部中間,穿著一身整齊的女幹部裝,笑意滿滿的迎候著國君。
“恭迎君上赴南投指導工作!”
顏政微笑著揮手致意,在簡單的歡迎儀式後,便坐著馬車巡視城區。
幾乎所有南投市民,都走出家門,在街道上分列兩側,朝著國君躬身行禮。
三個生活秘書和三個娃,也接受著臣民的祝賀。
學生們情緒更是高昂,紛紛振臂高呼,不少人都高興的嚎啕大哭。
顏政也已換了輛敞篷馬車,保證每個人都能看到他的臉。
轉了一圈後,他才回到招待所下榻,第一時間就召見趙小嬋。
趙小嬋渾身充滿幹練之氣,一進門就鞠躬道:“君上,行程已經安排好,不日就可啟程!”
顏政望了她一眼,讚許道:“這件事情你懂得壓下來,說明你的政治敏感性很高,你做的不錯,算是立了一件大功!”
趙小嬋謙虛道:“治下發生這樣的事,我未能及時阻止,不敢談功勞!”
顏政擺了擺手說:“此事怪不得你,土客矛盾自古有之,這一次也是國府忽視所致。你先說說這件事情的具體情況!”
趙小嬋點頭,將來龍去脈一一詳說。
年初,南投發生械鬥!這在明國不算什麽大事,在宗族勢力強大的地方,都時不時有械鬥發生。
而南投這次械鬥,起因是爭奪灌既用水,由於這地方多山,水渠修建更難,所以用水一直有問題,加上新開不少田,這就造成矛盾。
只是矛盾雙方的身份有些特殊,一方是明裔移民,一方是東秦的原住民部落。
這次械鬥規模較大,似乎有五六個部落參與,也有好幾個明裔村落參與。
使用的武器包括柴刀、梭鏢,只是土著有弓箭,箭術還不錯,所以明裔吃了大虧。
最終動用駐軍,才將雙方勸離,可依舊沒有妥善處理。
這事壞就壞在這一方面,不是宗族帶頭,而是明裔移民集體抱團,發起對原住民的一場械鬥。
關乎的是東秦島上,團結的大局,否則二十多萬已經歸化的原住民,勢必會對國府的歸屬感下降。
好在事情壓了下來,消息也沒有傳播出去,趙小嬋以驚人的敏感性,隻將這事以專人專信的方式告知國君。
這就是為什麽,顏政要偷偷的埋金石、挖金石、研究金石,不遺余力又塑造一個血統認同。
趙小嬋不緊不慢的說著,將了解的情況清晰明了的告知顏政。
顏政聽罷,不由就擰著眉,這種事情遲早會發生,解決卻不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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