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悟真靈一點點地消磨著洞天寶珠上的禁製,這一次,前所未有的久,因為,洞天寶珠上的禁製,已經快要消磨掉了。
打開洞天寶珠,快了!
忽然,好似聽到有人樹下低語,聲音蒼老低沉,似乎在囑咐著什麽。
他停下來,感知外界,便感知到樹下的石頭上,黃發垂髫相對而坐。
白發蒼蒼的老者,雙目渾濁,臉上布滿如山丘一般的溝壑;老者對面坐著一個五六歲的稚童,正睜著大眼睛,小臉認真地聽著老者的囑咐。
“這小孩,是王小羽?”這五六歲的稚童,跟王小羽長得一模一樣。
“不對,這老者,才是王小羽。”
周悟心知他消磨禁製時人間歲月必不會定格,這般再看那老者,依稀從老者蒼老的面容中,腦海中回憶起王景那日攜手的稚童場景。
一個沉睡,昔日五歲稚童,已變成白發蒼蒼的老人。
“我這番消磨禁製,又過了多少年了?”周悟舒緩了一下身體,便有秋風拂來,二十多丈樹乾上的蔥鬱樹葉沙沙作響。
周悟看向老人,老人身上散發著一股朽氣,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他心道:原來就過去一甲子了。
初見王小羽時,他就算出王小羽天定壽數為六十五年。此時王小羽朽氣沉重,至多不過兩月,便會壽終正寢。
周悟一算,便訝然:“原來並非一甲子,而是一甲子又二十年。”
“現在是天順四十九年。”
“王小羽天定壽數為六十五,為何增壽二十年?”
“原來如此。”
“王小羽信守承諾,每三日,都來給我澆水,雖我一心消磨禁製,仙氣不顯,但畢竟離得近,接觸時間長,竟是讓王小羽多多少少蹭了我一點仙氣,突破天定壽數,增壽二十年。”
“一飲一啄,皆為天數。”
王小羽的一生,皆被周悟算出,王小羽八十年如一日,每三日,必來給周悟澆水,因此不覺間吸收了一點周悟的仙氣,一生無疾,四世同堂。
王小羽此時正在跟曾孫王進囑托,說往後的日子,給千年古樹澆水的任務,就交給他了。
王進拍著胸膛保證,一如當年的他對著王景哥哥保證。
‘王景哥哥,不知你此時在京都過得怎麽樣了?你的孫子,將長清縣搞得民不聊生啊,你都不回來看一看嗎?還是,你也變了嗎?……’王小羽在心中歎息著。
而後,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老瘦的雙手撫摸著樹身,不舍道:“古樹啊,以後,就由我曾孫,給你澆水了。”
“雖然你已經不用澆水就能生長,但人呐,做習慣了一件事,就總想做下去。我老了,也該死了,我不想等王景哥哥回到大溪村,覺著我辜負了對他的諾言……”
“因此我囑托進兒來做,對王景哥哥也有個交代。”
老人說完,氣都有些喘了。
“太爺爺,我們回去吧!你放心,我會做到的。”王進牽著老人的手說道。
老人點頭,相依而去。
兩月後,老人在一個夜裡悄然而逝,享年八十五歲。
王小羽逝去的那一個夜晚,周悟有些沉默,但最終,他還是歎息一聲,繼續沉入真靈中,消磨禁製。
……
天順五十一年。
一輛馬車緩緩進入長清縣地界,駕車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者。長清縣縣道兩旁,站滿了身穿官服的官員,還有捕快,軍隊。
更多的是,百姓。
駕車老者對於這種陣仗,面無表情,他低聲從車廂裡說道:“老爺,八爺來迎您來了。”
車廂裡,響起一聲輕輕的冷哼聲。
“籲!”
待得近前,駕車老者停下馬車,對為首的那位紅色官服恭聲道:“見過八爺。”
長清縣縣尊,八爺,王睿,今年五十二歲,身形略微肥胖,他微微挺著一個大肚子,笑呵呵道:“衝哥,你我自幼一起長大,莫要這般見怪,叫我小睿就成。”
周衝聞言,卻是道一聲不敢。
王睿也不在意,露出笑臉,恭敬朝馬車裡面喊道:“爺爺,孫兒來接你回家啦。”
車廂掀開,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走出來,雖身穿樸素衣裳,但氣場卻是極其強大,自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嚴散溢出來。
老人一出來。
王睿連忙跪拜下來:“孫兒拜見爺爺。”
身後的長清縣官吏,捕快,軍隊,紛紛行跪拜之禮:“吾等下官(小人)拜見相爺,恭迎相爺回鄉!”
負責百姓的官吏見百姓們慢了一步,急忙打著手勢,兩旁的百姓才烏泱泱跪拜下來,口中大喊草民拜見相爺之類的。
王景默然看著這一幕。
等得片刻,他才道:“老夫已辭去宰相之位,如今已不是官身,你們以官拜民,是何道理?”
此話一出,底下官吏連道相爺永遠是大衍朝的宰相,各種阿諛奉承之詞不絕於耳。
王景心知官場如此,猶如蘚疾,心中索然,道:“都起來吧。”
“謝相爺!”
王睿一骨碌爬起來,還猶如孩時那般,上前牽著王景的胳膊,道:“爺爺,您一路辛苦,快些跟孫兒回縣衙休息吧……”
王景看著孫子,腦海中閃過王睿幼時模樣,心中歎息一聲,人長大了,就不可愛了。
下了馬車,踱步來到一百姓身邊,溫聲道:“老丈,現今正是秋收時期,你們怎地有時間出來迎我……莫要怕,有事您直接跟我說,我自會替你主張正義……”
老丈大驚失色,一哆嗦就跪地,不停磕頭,口中不停道:“相爺饒命!相爺饒命!”
王睿臉上頓時閃過冷意。
這一幕,讓王景心中似乎下了某個決心,他目光掃視一圈,被他掃過的官吏,紛紛低頭不敢直視他。
“爺爺……”
“王睿,你真是長清縣的好縣尊呐……周衝,走吧,回大溪村……誰也不許跟來……”王景一拂袖,上了馬車。
“爺爺,聽我……”
周衝恭敬道:“八爺,老爺的話您聽到了。你也莫急,等老爺氣消了,你來祖宅跟老爺認個錯就好。”
王睿聞言,卻也只能道:“多謝衝哥指點,還請衝哥好好照顧我爺爺。”
馬車漸漸遠去。
這場歡迎儀式,本來好好的,唯一的敗筆,竟是出現在那賤民身上。因此,馬車一遠去,那老丈就被兩個捕快抓起來。
王睿走上去,劈頭蓋臉就對指揮抓人的典史罵道:“我爺爺都回來了,你們想幹什麽?放了他。”
……
“喲,王景這小家夥,終於舍得回來了。”
大溪村村口,周悟感應到熟悉的氣息,停止消磨禁製,真靈感知,就看到一輛馬車慢慢駛來村口,在樹下停下來。
“老爺,到了!”周衝低聲道。
王景聞言,掀開車簾站在前板上,看著二十多丈的古樹,腦海中浮現兒時的一幕幕,在古樹下澆水的身影,在古樹下讀書的身影。
一如昨日。
“上次回大溪村,還是在天順九年吧?這麽些年不見,古樹又長高了啊!”王景歎息一聲,語氣中,是對歲月的屈服。
周衝拿了踏腳凳,邊扶著王景下車,邊笑著回道:“是啊,老爺,那次在大溪村待了十幾天,就匆匆回京都了。”
王景坐在樹下的石頭上,雙手摩挲著古樹的皮,道:“這次,咱就不回京都了。”
“聽老爺的。”周衝道。
不知怎麽地,王景的腦海中又想起王睿來,他看著周衝道:“小衝,我上次說的,讓銘小子脫去奴籍,進入官場謀個一官半職怎麽樣?”
周衝搖頭道:“老爺,我父起,就已經立誓,要世世代代給相爺打理府邸的。”
王景見他堅定,也不再勸說,他坐在樹下,深秋的風拂來,他感覺前所未有的寧靜,不覺間,他就靠在樹乾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輕輕的鼾聲響起。
他做夢了,夢見了李星,夢見了周全……
周衝見王景睡下,連忙拿了一襲披風來,輕輕蓋在王景的身上,而後在一旁守護,心道:“老爺,我爺爺周全死於盜匪,是你來長清縣接了我年幼的父親去京都,視如己出……此等恩情,我周家世代無以為報……”
自從王景考上狀元後,請旨肅清豐州盜匪,周悟便沒有關注王景,而是一心消磨禁製。
“八十二年了啊,王景,讓我看看,這些年,你身上都發生了什麽吧?”周悟看著依靠在自己樹乾上睡去的王景,悄然進入他的夢,引導著他的夢境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