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中。
曹國公李文忠也已端坐在側,明初之時,因為受到蒙元影響,宮中也流行坐塌,而且大明宮中有許多元順帝妃嬪和宮女,內侍,將一些草原風格的習慣也帶入了宮中。
朱元璋,朱標,李善長,李文忠,正盤腿坐在一張珍貴的撒馬爾罕地毯上,地攤上擺放著一張南宋時宮中曾使用過的檀木案幾,案幾上有香薰,奶食,果子,茶品,茶湯。茶具既有江南雋秀的瓷器,也有波斯風格的金銀器皿。
明初,茶水有很多種服食方法。
有冷泡法,碾磨法,衝泡法,還有各色流傳自宋朝的拉花,調配工藝,有煮食茶葉法,還有與其他調理配合,加入香辛料的衝調法。
朱元璋深感喝茶方式繁複,親自下旨,將茶葉的服食方式定為衝泡法。
宮中的果子果品風格,種類也十分豐富,前元征服了歐洲之後,從歐洲、中亞西亞帶回來了大量的工匠,庖廚,還有西方宮廷的禦廚,他們也將他們製作點心的方式帶回了華夏。
比如如今桌上的茶品,就有西亞風格的茴香油餅,饊子,油香,麻糖糕,也有南宋便存在的果品,碧澗豆兒糕,五香糕,酥瓊葉、到口酥等。
幾杯清茶,以羊脂白玉所盛,分別放在幾人面前。
朱元璋眸子修長,品茶的時候,眼瞼微垂,整張臉頰被茶霧繚繞,他輕品一口,淡笑道:“文忠啊,西番茶馬貿易之事,今年獲利幾何?”
曹國公李文忠不僅抓軍事,抓情報,也主管大明對西番的茶馬貿易,這個茶馬貿易其實不單單只是茶葉和馬匹,還有絲綢,藥材,糧食,最重要的是瓷器和鹽。
江南自南宋起,富庶甲天下。
絲綢,茶葉,瓷器,乃是大明賦稅重項,另外就是食鹽,官家給與鹽引,商人隨著駐軍將糧草帶到大軍駐扎之所,獲得鹽引。
這西番,也不僅僅只是海外諸國,還有如今的西藏雲貴,甚至包括一部分塞外蒙古部落,自洪武三年,鄧俞徐達攻克涼州,和西藏青海等地的宗教領袖涼州會盟之後,陸續有青藏等地活佛領袖,前往南京朝覲朱元璋,接受了皇明的冊封,之後皇明和西番的貿易,十分緊密。
其一,青海藏地,高原缺衣少食,急缺鹽巴和茶葉,而頭人土司,宗教領袖,生活奢靡,喜愛皇明的絲綢和瓷器,活佛賜福,多要用到江南絲綢,可想而知絲綢茶葉珍貴。
而大明又急缺軍馬,甘肅河套等地又常常被北元騷擾,只有從青藏等地進軍馬,為此還專門設置了西寧衛。
不過,如今的青藏高原,內部也十分複雜,部落和派系林立,分為大小數十個派系,有佛頭數十個,有的親大明,有的親北元,還有的兩邊都不得罪,從蒙元進馬,賣給大明。
冊封的活佛,也多是聽宣不聽調。
朱元璋早有收復青海河湟之意,要知道前宋之時,就連大奸臣蔡京主政都能將青海收復,且屯兵實控。皇明自然不會比宋還弱,更為緊迫的是,隨著天下太平十五年後,整個大明的手工業品,絲綢,茶葉,瓷器,開始蓬勃發展起來,這些硬通貨,需要打通銷路,這條路就是絲綢之路。
北元佔據了陸上絲綢之路,皇明只能通過西番茶馬古道貿易,而茶馬絲綢茶葉食鹽,又是大明重要的賦稅來源。
聽到朱元璋言語,李文忠轉過身來,拱手道:“啟稟聖上,如今那西番大小佛頭,皆威服皇明天威,自雲南平定後,
川蜀安靖,今年僅軍馬,我大明可得萬匹以上,綾羅綢緞,售出五十萬匹以上,西番諸頭人部落,皆以軍馬牛羊,黃金來付,概無拖欠。” 朱元璋眯了眯眼。
“青海河湟,歷來為我華夏故土,而藏地喇嘛,多與北元沆瀣狼狽,若從雲南,西寧衛兩方進軍,青藏可複否?”
“不可!”
李文忠還沒有開口,韓國公李善長就驚訝出聲,他面色肅穆,雙眸凝重,認真說道:“聖上,不可啊。”
“青藏等地,路途遙遠,名風不俗,通蒙元而疏華夏,近狄夷而遠中國,若想征服,其一後勤輜重無以為繼,其二高原凍寒,唐時名將薛仁貴尚難成功,如今我皇明百姓疲蔽,國庫空虛,何以輕啟戰釁?”
朱標也皺眉道:“父皇,兒臣也認為不妥,如今戰事頻繁,百姓徭役沉重,多誤農時,且雲南初平,大戰之後,必有災荒啊,再說西北匪患嚴重,北元殘匪四處遊躥,西北轉運的錢糧屢遭匪劫,出兵不易。”
對,如今的大明匪患十分猖獗。
有些地方官府只能管到城池周邊,稍微遠一點,就無法實控。
這其實也受製於如今的時代局限性,大明只能管到縣太爺,鄉鎮是士紳的地盤,要知道朱雄英來的那個後世,即便將基層管理組織推進到村,而且有現代化槍炮武器的情況下,也是在建國之後十余年才徹底剿滅匪患。
如今的北方,匪患猖獗,官府腐敗,朱元璋提議收復青藏,其實是存了遷都北方的心思。
南京距離北方太遠,北地官吏不聽宣調,終究是心腹大患,為此他已經派太子朱標前去考察過開封,洛陽。
朱元璋拿起羊脂玉的茶杯,眸子盯著扭動著茶杯,笑道:“朕非為此刻去攻,乃長久之計。”
“似這羊脂白玉,乃是於闐國所進白玉,西番去進,隻得水價,我皇明去購,則是酒價,若西番歸我,則我自為之,百姓得益。”
“西遼大石牙林,距今不過百多年,想來西域定有我漢家遺風,青藏等地,元時喇嘛佛頭多受北主冊封,掠我漢家子民為奴為婢,做牛做馬,天下與我,若得劍在手,朕必揮軍西進,複我漢家兒郎還家!”
言罷,朱元璋又看向李善長,問到:“雲南駐守大將,韓國公心中可有良人?”
……
和朱桂聊了幾句。
朱雄英發現,這個大明的初代代王,還真是個好人,也是個聰明人。
難怪,前世朱允炆和自己四叔朱棣都沒拉下臉對他下手。
朱允炆削藩要找借口,代地的官員便各種搜羅罪名,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代王朱桂這個人“脾氣暴躁。”
對,就是脾氣暴躁的脾氣暴躁。
要知道,當時朱允炆已經以謀反罪收拾了好幾個叔叔了,安插的罪名,紂王看了都要流淚,所以對代王也也沒必要太過客氣。
可是,代地的官員們找了半天,也實在找不出罪名,而且這個人好的他們拉不下臉去編,最後朱允炆就以朱桂脾氣暴躁為緣由,將他貶為庶人。
等到四叔朱棣靖難成功,又把朱桂恢復王爵,四叔這麽做,主要是為了給天下做一個表率,我朱棣絕不是朱允炆那種刻薄寡恩,薄待兄弟的天子!
然後四叔朱棣皺眉看向了朱桂的兒子。
兄弟你兒子實在頑皮,我身為大明天子,必須得出手管教管教啊!
喲呵,小夥子玩的挺花啊,幾十項大罪,你爹不敢做的你做,你爹不敢說的你說,王權特許,為所欲為,這就是藩王?
真是可憐了朱桂的倒霉兒子,躲過了朱允炆,遇到自己四叔朱棣,被朱棣往死裡坑,上來就羅織了幾十條罪名扣在朱桂兒子頭上,死了之後還給了個諡號“戾”。
“戾”這個諡號,堪稱是古代諡號中最難聽的諡號之一。
朱雄英又看了看魯王朱檀,自己這個十叔正一臉不耐,憤憤不平,朱檀諡號“荒”,朱桂的兒子諡號“戾”, 堪稱是大明皇室中的臥龍鳳雛了,都屬於諡號中很惡心很難聽那種。
我了個去,話說要是我渡不過這八歲大劫,我這麽養生,後邊的文官不會也給我搞個很惡心的諡號吧……
“當皇帝苦,當太子苦,當王爺也苦,我朱雄英命苦哇……”
朱雄英不由撇著嘴,心中微微歎氣,自己這皇嫡長孫可不是那麽好坐的,底下不知道多少眼睛盯著呢。
若是度不過這八歲大劫,指不定史書怎麽磕磣我。
那幫寫史書,握著筆杆子的讀書人,好壞好壞的。
其實老朱家人才很多,尤其是初代大明的九邊賽王,別看這會兒在文淵閣上課,幾個皇子似乎不太上心,實際上朱元璋對子孫後代管教十分嚴厲,甚至說是苛刻,而且這些王爺基本上除了極個別的比如說魯王朱檀這種奇葩荒誕些,其他的都很聰明。
但是這些少聰慧,有眼色的大明王爺們,只要去封地就藩,不出兩年就會開始荒淫無道,暴虐殘忍,然後被地方官員各種打小報告,在史書裡寫成堪比桀紂之人……
是巧合嗎?
不是,是因為地方官員不需要賢明的藩王啊。
你說你好好的貪財好色,那多好,地方官兒也可以把你當豬養在王府,你一來就要關心民間疾苦,四處走動,查看朝廷政策是否落實,這不正是荒淫無道的藩王嗎,此等藩王,有不臣謀逆,竄立之心啊!人人誅之而後快!
錦衣衛欺負我們,我官吏認了。
你個外放藩王也要來湊熱鬧!?好,那就一起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