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才一入江,就被幾艘大船圍上!”
賈蓉和秦可卿一行,是在運河和長江交匯處出的事。
“水匪直接逼住我們的船,接舷攀了過來。”
事情已經過去大半個月,可賈蓉說起這些,還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他們殺了幾個人,就奪了船,讓我們停在荒野岸邊。”
當時他還讓人過去談判了。
那小廝戰戰兢兢過去。
隻說了一句,就被人一刀砍了腦袋。
當時所有人都嚇傻了,賈蓉自也再不敢多說一句。
現在想起來,臉色還有些發白。
“當時我們都按要求下了船,女眷是最後出來的。”
嚇尿的事被他略過沒講,不過說到這裡,才算入了正題。
賈蓉不由哀歎一聲,道:“沒成想,就是這時,匪首竟似動了邪念。”
賈珍聞言已有了不祥的預感。
“莫非媳婦她……”
便宜了匪首?
“不是不是!”
賈蓉聞言連連搖頭,一臉沉痛道:
“她們主仆見有匪徒逼近,直接就一起跳了江!”
不是被水匪擄了?
賈珍微微送了口氣。
若是被擄走,那說出去可不好聽啊。
“當時我們的視線被船擋住,不知她們跳下之後如何。”
賈蓉見父親似沒有怪罪,小心翼翼的繼續道:
“等水匪走了,我就立刻著人搜尋。”
回想當時情形,他心中是有所疑惑的。
主仆兩人太過果決。
那匪首剛過去還沒說要幹嘛,倆人就直接跳江了。
“只是明明那裡水流平穩,卻怎麽也搜尋不著……”
沒等賈蓉繼續講下去,賈珍似後反勁,勃然大怒道:
“媳婦這是跳江以全清白啊!”
說著迎面就是一腳,把賈蓉的疑惑踹到九霄雲外。
人也倒在地上。
“你這個廢物還回來做什麽?你死在那才好!”
賈珍心中大恨。
恨自己為何不早點下手!
雖不至於便宜了水匪,卻也只能便宜了河神!
同時心中也難免哀傷。
畢竟秦氏這個媳婦,他是真的滿意。
這邊對賈蓉拳打腳踢一陣,才勉強出了氣。
又連忙安排人再回江南打聽著。
沒想才幾日後,賈蓉留下搜尋的老家人就回來了。
原來前腳賈蓉才走,後腳就有漁民在下遊發現兩具屍身。
等留下的老家人過去辨認,卻發現屍體早已模糊發臭。
只能從衣衫上依稀認出,正是秦氏和瑞珠兩個。
匆匆入殮了,拉回了都中。
此時雖是深秋,可在江南卻是“秋老虎”降臨。
又泡上這麽久,能辨出人型就不錯了。
賈家人都不用看,只找人處置了一下。
免得熏到府裡的人。
主仆倆就都停靈在了後面的會芳園中。
忙完之後,賈珍上去又給賈蓉一頓拳腳。
“該死的下賤種子!”
“啊!”
最後一下直踹得賈蓉跌了出去。
他緩了半晌才好受些,卻也不敢坐起身子。
生怕被賈珍又拿來撒氣。
“既然人已經回來了,先把喪事辦了吧。”
勉強順了口氣,賈珍就開始安排喪事。
“先通知兩府,讓家裡人都知道。
” “親近人也去個信兒,著人前來幫襯一下。”
喪事也是內外有別,前幾日要自己人做好準備。
之後再通知外人。
“吩咐人去請欽天監陰陽司來擇日,再讓書啟相公寫個訃聞。”
書啟相公就相當於文秘。
主要代擬公牘書劄、紅白稟帖之類。
“三日後開喪,給各家老親發訃聞。”
因賈蓉回來的時候,有不少家人跟著一起。
所以秦可卿出事,早就兩府皆知。
但大多卻都抱著一絲僥幸,期望秦氏還能平安回來。
直到此時得了準信,闔府立刻陷入悲戚。
長一輩的,想起她的恭順。
同一輩的,想到她和睦親密。
晚一輩的,想著她的慈愛。
及至家中仆從老小,也想著她素日憐貧惜賤,愛老慈幼之恩。
秦可卿過門僅兩年,就在寧府得了絕大多數的人心。
問聽噩耗,莫不悲號痛哭。
一時,兩府中竟有不少真心掉淚的。
由此也可見,秦可卿素日裡的周全。
榮府這邊,鳳姐正難得清閑。
在屋裡和平兒一起,逗弄大姐兒。
忽聽二門上傳出雲板之音,竟然還連叩四下。
這是喪音!
“快讓人去看看怎麽回事!”
鳳姐大驚,放下大姐兒吩咐了一句。
平兒連忙打發人過去,沒一會兒就有人來回:
“是東府蓉大奶奶,祭祖的路上沒了。”
這事之前已經知曉,王熙鳳一聽便脫口道:
“莫不是屍身找回來了?”
那人點頭,回道:
“正是,才剛尋了回來,東府那邊要治喪了。”
鳳姐聞言心情沉鬱至極。
摸了會淚,又出了好一會的神,才換了衣服,往後面去會王夫人。
後面顯然也得了信兒。
寶玉這些日子,發現丫鬟對他都無往日親近。
正自鬱悶。
加上他與秦鍾交好,與秦氏也有些往來。
他這樣一隻顏狗,對秦氏的印象也是極好。
甚至還夢到過她。
如今聽說秦氏死了,隻覺心中似戳了一刀。
不覺胸口發悶,隨後“哇”的一聲。
竟噴出一口血來。
幾個大丫鬟頓時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著。
襲人慌忙吩咐道:“快!快!快讓人去請大夫!”
“不用忙,不相乾。”
寶玉接過手帕擦了擦嘴,歎道:
“這只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
將手帕遞給丫鬟,又道:
“先給我換了衣裳,去拜見老祖宗,我要去東府看看。”
襲人見他如此,心中輕歎一聲。
歎的是這位爺可真……
不知如何形容。
侄媳婦沒了,他先吐了口血。
不知道的,還以為倆人有什麽事呢!
她也不再攔阻,由著寶玉了。
賈母聽了,也隻叮囑多派人手跟著。
便也任由寶玉去了。
一直到了寧國府前,只見府門大開,亂烘烘人來人往。
裡面哭聲,搖振山嶽。
寶玉下了車,忙忙奔至停靈之室,痛哭一番。
然後到後院見過尤氏,又出來找見賈珍。
賈家八房的人都已經到了,只見賈珍正哭的淚人一般。
此時正和賈代儒等老一輩的說道:
“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
說到此處,重重一歎,道:
“如今為保清白,竟跳了江去!這是為了賈家的名聲做的烈婦啊!”
說著,又哭起來。
眾人連忙勸道:“人已辭世,哭也無益,且商議如何料理要緊。”
賈珍拭去淚水,甩了甩手,抽泣道:
“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
正說著,只見秦業、秦鍾,並馮一博,帶著尤老娘也來了。
賈珍和秦家父子難免又哭一場。
隨後將兩人安頓了一下,才找上馮一博。
上前第一句話就是:“一博,木料先讓我用,別家我去交代!”
“這是自然!”
馮一博聞言立刻表態,點頭道:
“咱們自家兄弟,一定可著珍大哥先用去,其他的之後再說。”
“多謝一博兄弟!”
這邊倆人正說著,另一邊賈璉和馮紫英也沒閑著。
雖然三天后才正式開喪。
但在都中的勳貴,大多都得了信。
先派了晚輩過來,瞧瞧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前幾天繕國公家,賈璉和馮紫英就隻談了三五家。
如今正好借機再多談幾家。
整個喪禮現場,就變成了他們倆的生意場。
接人待物的又多是賈家艸字輩的,見了賈璉都要低眉順眼。
聽了什麽也不敢多言。
等寶玉到的時候,只聽滿屋都在談論木料、石料。
隻把他聊得暈乎乎,好似來錯了地方。
這時去請欽天監陰陽司的回來,說擇準停靈七七四十九日。
賈珍立刻著人商議具體事宜。
最後定下,在這四十九日。
要請一百零八眾僧人,在大廳上拜“大悲懺”。
超度前亡後死鬼魂。
還要設一壇於天香樓,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
打十九日解冤洗業醮。
會芳園中靈前,另外有五十眾高僧,五十位高道。
分別對壇,按“七”作法事。
當日,大明宮掌宮內監戴權,備了祭禮遣人過來。
第二天又坐了大轎,打道鳴鑼,親來上祭。
他的到來,給寧國府撐足了面子。
賈珍自要親自接待,讓坐至逗蜂軒獻茶。
寒暄幾句,戴權便隨口客氣道:
“寧府這邊,若有什麽能幫上忙的,就隻管說來。”
不成想,賈珍聞言卻上了心。
“犬子一直不成器,只是個監生,不知老內相能否指點個前程。”
戴權先是皺眉,隨後會意笑道:
“想是為喪禮上風光些?”
賈珍聞言連連點頭道:“老內相所見不差。”
戴權稍沉吟了一下,就笑眯眯道:
“事倒湊巧,正有個美缺。”
“哦?請老內相指點!”賈珍聞言大喜。
他以為戴權說是美缺,那定然是好的。
“如今三百員龍禁尉缺了兩員。”
龍禁尉是正五品的禦前武官,專司防護內廷之責。
全稱,防護內廷紫禁道禦前侍衛龍禁尉。
賈珍聞言有些躊躇。
若是五品武官這個價倒是不是錯。
但龍禁尉並沒什麽實權,只是好聽罷了。
而且要起早貪黑,去宮中應卯值守。
說是美缺,那是對一般世家子。
對他們這樣的人家,說是苦缺還差不多。
美缺實在有些牽強。
“昨兒襄陽侯的兄弟老三來求我,現拿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送到我家裡。”
這就是在報價了。
雖然龍禁尉賈珍並不滿意。
但話已出口,他也不好立刻駁了戴權的面子。
“你知道,咱們都是老相好,不拘怎麽樣,看著他爺爺的分上,胡亂應了。”
戴權見他的樣子就知道,賈珍不太滿意。
好在他深諳饑餓營銷之道,早第一句就開始鋪墊。
“還剩了一個缺,誰知永興節度使馮胖子,求我給他孩子捐。”
說到此處,賈珍心中一緊。
捐不捐是一回事。
能不能捐是另一回事。
一聽捐不了,頓時有些急。
戴權等的就是這個反應,見狀又笑道:
“好在我還沒工夫應他,既是咱們的孩子要捐,那先寫個履歷來吧。”
這大起大落,把賈珍拿得死死的。
話已至此,他也沒法再拒絕。
忙命人寫了一張紅紙履歷來。
戴權看了,上寫著:
江南應天府江寧縣監生賈蓉,年二十歲。
曾祖,原任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
祖,丙辰科進士賈敬。
父,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
回手遞與一個貼身的小廝收了,吩咐道:
“回去送與戶部堂官老趙,說我拜上他起一張五品龍禁尉的票,再給個執照,就把這履歷填上。”
頓了頓,稍微加重了音量,似在給賈珍話聽。
“明日我來兌銀子送過去。”
小廝連忙應了。
賈珍沒什麽表示。
兩人又寒暄一陣,戴權就起身告辭。
賈珍又多次款留,最後送出府門。
臨上轎,他才借機問道:
“銀子還是我到部去兌,還是送入內相府中?”
戴權知道賈珍明白剛才自己所言,這才滿意笑道:
“若到部裡兌,你又吃虧了,不如平準一千兩銀子,送到我家就完了。”
送到部裡,是捐納。
好歹是朝廷認可的。
送到家裡,就是私相授受。
純純的賣官鬻爵了。
賈珍自然明白,但剛剛的暗示……
應該算是明示了。
他無法拒絕。
這時也只能一臉感激道:“待服滿,親帶小犬到府叩謝。”
戴權滿意的點點頭,上轎離去。
接著又聽喝道之聲,原來是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帶著侄女史湘雲來了。
尤氏、王夫人、邢夫人、鳳姐等賈府女眷,一起把人迎入正房。
這時又見錦鄉侯、川寧侯、壽山伯三家祭禮也擺在靈前。
少時,三人下轎,賈珍親自接上大廳。
如此親朋你來我去,也不能計數。
賈璉、馮紫英就在前面瘋狂社交。
主家的賈珍都不管,別人自也不會多說什麽。
而且他們也不用推銷,幾句話就能聊到上面。
於是,好好的一場葬禮。
有賈璉、馮紫英,借此大談建材生意。
又有賈珍、戴權,私相授受賣官鬻爵。
這還不算。
另有人從賈敬處回來。
嫡孫媳婦沒了,這位大老爺連面都不肯露一下。
說因怕沾染了紅塵,耽擱飛升之事。
隻憑賈珍自己料理。
外面之事自有賈珍做主,後宅尤氏亦處置得井井有條。
到場的老親家女人們,無不對她刮目相看。
這四十九日,一條寧國府街上。
白漫漫,人來人往、
花簇簇,官去官來。
期間賈蓉換了吉服,到戶部領了官憑回來。
靈前供用執事等物,俱按五品職例換了。
靈牌疏上皆寫著:
“誥授賈門秦氏宜人之靈位”。
這邊“秦氏”極盡哀榮,封了誥命自不必多說。
那邊可卿得脫自由,早已在海上漂了多日。
“秦氏”還未下葬,可卿就已經安全抵達流求。
迎接她的,除了嶄新的生活。
還有影響她嶄新生活的……
一個嶄新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