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入秋開始,都中有頭有臉的人家,就開始為過年做準備了。
馮府自也不能例外。
而且準備的年禮,可說是極為豐厚的。
因為從流求往返的船隻,陸續送來不少海外的稀罕物。
很多都被馮一博加入了年禮之中。
後宅女卷也在李孟氏的帶領下,準備著過年穿的衣裳鞋襪。
與此同時,馮府上下還都準備著喬遷新居的事。
一進臘月,搬遷就正式開始了。
馮一博先帶著三個妾室過去,把宅子全都布置好。
才讓人再來接李守中老兩口。
等全家都搬過去之後,又廣邀親朋相聚。
算是過來認認門。
應邀的還是妙玉進門時候那些親朋,還有禮部的同僚。
再加上林如海、賈政、賈雨村、夏秉忠等,也都送來賀儀。
搬家結束,過年也已進入了倒計時。
各家又開始走動,互送年禮。
馮家這邊亦如往常,還是那幾家需要走動的。
無非常走動的親朋、同僚,再加上夏秉忠、張松越等人。
大年三十當日,馮家、李家各自祭祖。
隨後又一起吃了合歡宴,飲了屠蘇酒。
剛一過完年,賈府就讓人傳信。
說是宮裡貴妃傳出口信,請馮一博,及黛玉、寶釵,在省親時候務必到場。
馮一博有些納悶,他一個外男論理不該見貴妃。
不過他也沒有多想,隻以為是自己沾光。
畢竟黛玉、寶釵都是貴妃的表妹,見駕也在情理之中。
不管怎麽說,既然賈府來傳信,他怎麽也要過去一趟。
隨後,從初二開始,又天天忙著請人吃年酒,也受邀去其他家吃年酒。
一直到了十五這天,馮一博早早備好了車。
他沒有大婚,但有妙玉為媵,暫時充為女主人。
車架還沒到榮府,遠遠就見西街口的迎駕隊伍。
馮一博被攔在外面,遞上名帖通報之後,才被放了進去。
寒暄兩句,馮一博就留在街口。
與賈族男丁一起,在此等候迎駕。
妙玉則帶著尤氏姐妹去了後面,與府中黛玉、寶釵姐妹匯合。
賈府自從奉了旨,闔府上下日夜不閑。
連年也沒能過好。
自正月初八,就有太監陸續過來,指導接待工作。
貴妃回府之後,在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等等
坐臥行止,皆有規矩。
還有巡察地方總理關防太監,帶了許多小太監來。
指點各處關防擋圍,又指示府中人員何處出入,何處進膳,何處啟事等等。
種種儀禮、注意事項等,都有交代。
府外還有工部官員,並五城兵馬司的人。
負責指點灑掃街道,還有攆逐閑人。
正月十四當日,闔府上下都不曾閉眼。
正月十五凌晨,賈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等誥命,就都已經按品大妝。
都在榮府門口候著。
賈赦、賈珍兩個有爵位的,以及賈政這個貴妃生父。
則帶著家族男丁,都在西街口候著。
賈璉、賈蓉等有官位的,在前面跟著伺候。
似寶玉、賈環這樣無官無爵的,再往後面排著。
此時馮一博也在接駕隊伍之中,還在最前面的位置。
他卻絲毫沒覺得榮幸。
按照賈府的傳信,他特地穿了朝服過來。
發現這裡果真比上朝還要正式,不知道的以為皇帝要來呢!
其實說來倒也沒差,畢竟元春回來,確實代表了皇家的威儀。
所以,不論是宮裡,還是賈府。
都絲毫不敢怠慢。
等了不知多久,馮一博只見日頭東升,如今又再偏西。
他和賈璉、賈珍有一搭沒一搭的,都有些聊不動了。
這時,終於有一個太監騎馬過來。
賈政見此,連忙上前見禮,問道:
“敢問這位公公,貴妃可起身了?”
那太監面無表情的下馬,卻根本不接賈政的茬。
這時賈璉上前,從袖中遞過一錠早備好的銀子。
太監迅速接過,才笑道:
“還早著呢。”
一邊說著,袍袖微微抖動。
掂量幾下銀子的分量,才滿意的繼續道:
“未初用晚膳,未正還要到寶靈宮拜佛,酉初要進大明宮領宴看燈。”
馮一博在隊伍的前列,自然聽的真切。
卻不由有些皺起眉來。
后宮沒有皇后,所以鳳藻宮的元春,就如妙玉一樣。
暫時可充作六宮之主。
宮中禮製需要女主人在場的,她都要陪著。
這些倒是正常。
可景順帝早就該知道是這樣,卻還下旨,讓元春在十五這樣禮製繁多的日子省親。
聽著像是榮寵,讓賈府闔家團圓。
實則卻似乎有些為難之意。
沒等他多想,就聽那太監最後道:
“如今方才請旨,只怕戌初才能起身。”
未初就是下午一點,未正是下午兩點,酉初是傍晚五點。
而戌初就是晚上七點了!
這個時候正是深冬,酉時天就黑了。
可元春卻要等天黑透了才能起身。
馮一博隻覺得這為難之意更重了些。
好在,賈府心態都很好。
賈政更是沒有多想,聞言便讓人去府門處報信。
那邊史老太君都站了一天。
既然一時半會不能過來,那就先安排歇歇。
免得等貴妃來了,再把老太太累趴下。
同時在西街口相迎的眾人,留下兩個機靈的後輩,其余也都回府候著。
不知又過了多久,榮府內外都已點起燈來。
忽聽外面馬跑之聲不一,有十來個太監喘籲籲跑來拍手兒。
這邊侯著的太監都會意,知道是來了。
立刻各按方向站立。
賈赦連忙再領合族子弟往西街口相候,賈母領則合族女卷在大門外迎接。
又過了半晌,兩個太監騎馬緩緩而來,至西街門下了馬。
又將馬趕出圍幕之外,便面西站立。
如此有十來對太監站好,又聞隱隱鼓樂之聲。
這時,貴妃的儀仗終於出現。
只見一對對鳳翣龍旌,雉羽宮扇。
又有銷金提爐,焚著禦香。
一把曲柄七鳳金黃傘過來,冠袍帶履。
又有執事太監,捧著香巾、繡帕、漱盂、拂塵等物。
一隊隊過完,後面方是八個太監,抬著一頂金頂鵝黃繡鳳鑾輿,緩緩行來。
這是按皇后的儀仗配的。
馮一博一時有些看不懂了。
若是景順帝榮寵,為何安排今日?
若是有意為難,卻又給足了面子。
侯駕諸人連忙行國禮,無官職的俱都慌忙跪下叩頭。
等儀仗過去,賈赦又率領眾人跟在後面。
馮一博也連忙跟上。
從早等到晚,很可能就看這個儀仗。
另一邊,賈母帶闔府女卷行禮。
早有太監扶起賈母等人,又將那鑾輿抬入大門。
往東到了一所早備好的院落門前,有太監跪請下輿更衣。
等鑾輿入門,太監自動散去。
只有昭容彩嬪等引著元春下輿。
元春按禮製入室更衣,再出來又上輿進園。
只見園中香煙繚繞,如絲如縷。
更有甚,此深冬時節,竟有花影繽紛。
不僅如此,再看再聽。
就覺,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
說不盡這太平景象,富貴風流!
在轎內看了園內外的光景,元春不禁歎道:
“太奢華過費了!”
她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歡喜的是,自己終於回來了,代表的還是皇家。
為家裡帶來的榮耀,讓賈家這般鮮花著錦。
擔憂的則是,這般榮華都是因她而來。
若是她倒下了,那家裡也必要烈火烹油。
不管怎麽說,也都回來了。
接下來,元春一路乘轎坐船,把省親別墅遊了一遍。
其中歡喜頗多,自不必細說。
隻說元春遊園結束,到了園中正殿。
禮儀太監請升座受禮,兩階樂起。
又有兩太監,引著賈赦、賈政等,於月台下排班上殿見禮。
馮一博也在其中。
他不敢多看,隻用余光掃視了幾下。
雖是黑天,卻有亮如白晝的燈下。
其上,有一麗人端坐起上。
隱約間。
華冠麗服,映襯端莊秀麗。
滿身團鳳,難掩體態婀娜。
眾人排好之後,一起朝上拜見。
這時有昭容傳諭:
“免。”
等這些男丁退下,又有史老太君及女卷等,自東階升月台上排班。
見禮後,那昭容再傳諭:
“免。”
其後,茶三獻,元春降座。
樂止,元春又退入側室更衣。
至此終於禮畢,才正式開始省親。
元春換上常服,也就是一身鳳冠霞帔。
坐著省親車駕出了園子,到了史老太君院。
方一進正屋,就欲行家禮。
賈家女卷如何敢受?
史老太君一應人等連忙阻止。
元春被扶著,垂淚廝見。
她一手挽賈母,一手挽王夫人。
三人滿心皆有許多話,卻一時都說不出來。
最後都化作嗚咽對泣不已。
邢夫人、李紈、迎春、探春、惜春等,俱在旁陪著垂淚無言。
哭過之後,元春方忍悲強笑,安慰道:
“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這時不說不笑,反倒哭個不停。”
說到此,自己還是忍不住再悲道:
“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見!”
說到這裡,就不由又哽咽起來。
邢夫人見此忙上來勸解,扶著元春歸坐。
元春又與眾女卷逐個見了一遍。
寧榮二府有臉面的媳婦丫鬟,也都一一過來見禮。
這邊執事太監及彩嬪、昭容、各侍從人等,都被安排在寧府及賈赦院中款待。
隻留三、四個小太監在此答應。
這邊母女姐妹,不免敘些久別的情景及家務私情。
及至後來,元春終緩了過來,才道:
“許多親卷,可惜都不能見面!”
說到此,一旁王夫人就要搭話,卻聽元春又笑著道:
“聽聞表妹寶釵、黛玉都在府上,還有她們倆的姑爺馮淵,可曾都來了?”
這事她和王夫人打過招呼,此時聽問,王夫人連忙上前,道:
“都在呢!馮淵剛已和娘娘見過禮,外親寶釵、黛玉在外候旨,因外卷無職,不敢擅入。”
“快請他們進來。”
元春點了點頭,當下傳諭,命請來相見。
自家女卷怎麽都行,但寶釵、黛玉都是表親,又無誥命。
按規矩自是沒有資格見駕。
現在有了諭令,方可以傳來。
而馮一博一個外男,本也沒資格覲見。
但借著寶釵和黛玉的幌子,元春才把他也叫了來。
不一時,馮一博聽宣,就跟著一個小太監過來了。
原本他沒細想賈府為何傳信叫他過來。
現在想來,總不能為了讓他湊個數,撐個面子吧?
再及此時叫他覲見,馮一博就隱約有了個猜測。
待他到了這邊,見寶釵、黛玉在門口等著。
兩人無聲朝他一福,馮一博微微點頭。
隨後小太監帶著三人進去。
馮一博一進屋,就見一道身影嵌在簾子上。
他看不清簾子裡面的情況,但簾子裡的元春倒是能看真切他。
見馮一博果然少年英才,英姿勃發。
又想到就是他幫自己解決了宮中難題,為自己打開缺口。
若非有了海外木料之事,現在自己在宮中怕是還被人為難呢吧?
一想到這些,元春就不由有些激動。
但她也知道,以自己身份不能輕易表現出來。
三人上前就要見禮,寶釵黛玉無誥命,還欲行大禮叩頭。
“不必大禮,兩位妹妹快來讓我見見!”
元春連忙降旨免過,又對馮一博道:
“你亦不必拘禮,我在宮中也聽聞你的大名。”
寶釵、黛玉不知什麽情況,只能任由小太監帶著。
她們聯袂上前,繞過簾幕,就被元春一手一個拉住。
“沒想你倒是好福氣,我這兩個妹妹各個都是出類拔萃,萬裡難一的人物呢!”
元春拉著二人,就不必再壓抑心中的歡喜。
頓時語氣透著歡快,讓人一聽就知她十分喜歡二女。
以寶釵和黛玉的聰明,都聽出元春是在和馮一博說話。
不過既然誇了她們,自然不能不出聲。
“不敢當娘娘誇獎。”
“娘娘謬讚了,我等自不敢當。”
“咯咯!”
元春聽兩人謙虛,就輕笑兩聲。
似乎在打量著兩人,又或是打量馮一博。
只聽她繼續道:“不過話說回來,你亦是年紀輕輕就中了探花。”
顯然,她真要誇的,不是兩個妹妹。
“少年英才配我這兩個妹妹,自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
說到這,元春也不再藏著掖著,直接道:
“上次木料等事,頗得你的力,一直想要相謝。”
果然是因為這個才叫自己過來。
馮一博聽到這個毫無意外。
因為他和元春有所聯系的,就這一件事。
只是在此之前,他不知道這事對元春有多重要,
當然,現在他也不知道。
隻以為是元春這個身份,不想欠別人的。
馮一博忙推辭道:“不敢居功,都是老親,不過盡些心力罷了。”
這時元春似對著寶釵、黛玉,實則又是對馮一博道:
“我和這兩個妹妹十分投緣,可惜你雖官至五品,但兼祧兩房”
說到這裡,元春語氣微沉,道:
“怕隻大房才有誥命吧?”
說到這,馮一博和寶釵兩人都是一愣。
心中想到一個可能。
“我這表妹也已將笄,你們準備何時完婚?”
前些日子才被李守中催過婚,現在又被宮裡的娘娘催婚。
馮一博不由失笑,又連忙回道:
“回娘娘的話,此事雖未最終定下,但我想著開春後修修園子,就迎寶釵過門。”
“好!”
元春叫了聲好,就笑著道:
“既然今年就要完婚,到時我為她向聖上請封誥命。”
這事其實是元春和王夫人,早就商量好的。
每月王夫人都能進宮一次,元春卻好幾次都和她提起馮一博。
要對他說的木料之事有所感謝。
王夫人左思右想,才想出了這個好辦法。
既達到拉攏馮一博的目的,又把實在好處給了自己的侄女寶釵。
實在是一舉兩得。
最主要的, 請封誥命這事正好也在元春的射程之內。
若是別的事,她不一定敢打包票。
唯獨這事她還是很有發言權的。
名義上她現在是六宮之主,天下誥命都以她為尊。
請封誥命,只需和皇帝打個招呼罷了。
從未開口要過什麽的元春,覺得只求這種小事。
聖上絕對不會為難。
“謝娘娘隆恩!”
馮一博和寶釵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謝恩。
黛玉反應稍慢一些,但也跟著道了一聲。
“謝娘娘隆恩!”
她身為大房,一起謝恩本沒什麽。
“黛玉妹妹雖早晚亦是馮家婦,可現在謝的也早了些吧?”
沒想到元春卻想到了別處,輕笑一聲,就道:
“既然恩都謝過了,說什麽也要有所賜。”
這話嚇了黛玉一跳,連忙擺手道:
“娘娘誤會,黛玉並無他意!”
元春自然知道她並無別的意思,但還是順著這話,繼續道:
“這樣吧,我一時也想不到什麽,若是你有所求,就讓我母親傳訊給我。”
看似這話是對黛玉說的,實則還是對馮一博所說。
說到這裡,還頓了頓,懇切道:
“若能做到,必不相負。”
馮一博怕黛玉亂說話,連忙隔著簾子大禮道:
“臣代黛玉謝娘娘隆恩,我等唯望聖上和娘娘龍體安康,唯願我大魏國泰民安!”
說到此,也頓了頓,懇切道: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黛玉聽了,也連忙跟著大禮參拜,口中道:
“黛玉正是此意,除此之外,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