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水霧繚繞,潮濕的空氣在四下蒸騰,水池中時而傳來咀嚼薯片的脆響,三個赤裸上身的少年在水花裡的邊吃邊鬧。
等等,這不是我的主意……
“阿蘺,你這辦法是想氣死那個歐洲佬嗎?”我半倚在岸邊,忙不迭地往嘴裡塞薯片。
瓷磚牆高大而潔白,金色的裝飾從穹頂蔓延下來。
〝慌什麽,管吃管玩兒,到點了咱就撤!”藥蘺說著,擼起濕漉漉的長發,給自己倒了杯香檳酒,“講真的,剛剛也就鬧著玩兒,真要打起來,估計沒十幾個回合也分不出勝負。”
“這麽說,山鬼已經很牛逼了,”我道,不由地為鬼哥感到惋惜,“他和梟哥打了十幾個回合!要不是因為……”
梟哥聞言,輕咳一聲,我這才止住話頭。
“是麽?”藥蘺睜大眼睛。
這時,一道金光穿牆而過,逐漸幻化成高大的白獅。
“老大,”白獅愷撒渾厚的聲音響起,“周圍很安全。”
“很好,謝謝。”梟哥裹著浴巾爬上岸,愷撒點點頭,後退一步消失在水霧中。
“哎哎,梟哥,那頭獅子到底是什麽東西?”我驚呼。
“靈獸。”梟哥道,“有點像童話故事裡的柴郡貓,愷撒是森林裡第一頭與人類達成契約關系的靈獸。”
“那他為什麽叫你老大?”藥蘺問。
梟哥:“因為他和我決鬥輸了。”
“啊,是嘛?我也想和梟哥決鬥!”我見他一副不想多說話的樣子,乾脆嬉皮笑臉地追上岸,往他身上撲。
梟哥見狀,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旋即起身——於是,我一頭扎進了那團褐紅色的蓬松毛發中。此時的雄獅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溫暖,我將臉深埋進他的鬃毛,張開潮濕的雙臂環抱住他的脖頸。
“梟哥好可愛哦!”藥蘺大喊著,也一頭扎進來……
斯芬克斯坦學院森嚴的壁壘中,一場殘酷的生存遊戲已接近尾聲,就在金頭髮博士和某位不曾謀面的校長焦急等待幸存者名單的時候,三個作弊的少年正躲在豪華浴室裡,邊泡澡邊吃從後廚偷來的美味。
高大威猛的雄獅趴在浴巾上,好像一頭溫順的大貓,被我和藥蘺抱住腦袋,把手伸進他暖烘烘的毛發裡,又揉又搓。水霧在四周蒸騰彌漫,使這一切看上去夢幻又易逝……
“梟哥今天怎麽那麽乖?”
“啊梟哥的耳朵好軟乎……這麽捏你會疼嗎?”
“當然會啦笨狗,快住手!”
“吵什麽,你又不是梟哥……”
“啊啊快松手,這個爪子我要抱啦!”
“……”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時光可以在這一刻慢下來,全世界都在爭得你死我活,我們卻抱在一起又打又鬧。然而,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不是所有考試都可以作弊,正如不是所有爭鬥都需要結果,有些你死我活是無法逃避,也無需逃避的。電光殺的子彈以每秒二十米的速度飛出,可它擊不中夢想,也擊不穿絕望之人的軟肋。
傍晚七點,夜幕逐漸降臨。
空曠的操場上,齊默博士挨個審視著剛剛趕來,氣喘籲籲的我們仨,冰藍色的眸子左右轉動,透出一股刁鑽的光。
我緊挨著藥蘺,強忍著笑意不敢抬頭。
“莫昱?”我聽見他叫我——該死,為什麽總盯著我?
就在我感覺要完蛋的時候,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還伴隨著興奮的喘息聲。一個短發女孩抱著本子,趕到我們中間站定,險些一頭撞在梟哥身上! “抱歉抱歉,我迷路了!”
峙仰起臉,朝我們傻笑。
“你,你,你不是……”我大驚失色。藥蘺隨即搡了我一下,意思是:這時候少說話!
齊默博士皺了皺眉,徑直走到峙面前。峙的笑容僵住了,幻化為一種若有若無的恐懼,她不由抱緊了胸前的本子,連連後退——“站住!”齊默厲聲道,“你懷裡什麽東西?”
“沒……沒什麽。”峙囁嚅道。突然,她迷起雙眼,定定地望向齊默,竟像頭在群狼面前護崽的山羊……
齊默博士沒有給她任何逞英雄的機會,一個箭步衝上前,僅憑一隻手就毫不費力地將那本子奪了下來。死不松手的峙被他拖倒在地,可憐巴巴地抬起頭來。
紙張被翻動發出〝嘩嘩〞的聲響,齊默博士面無波瀾地掃了眼裡面的內容,竟將本子扔還給了峙:“喜歡畫畫是麽?那好,把你剛才的恐懼畫出來,畫到我滿意了再吃飯!”
餐廳內的長桌上鋪滿了各色菜肴。我,藥蘺和梟天啟正在明亮的燭光裡狼吞虎咽。
其他人很快也會醒過來,當然了,我們是不會給他們剩下多少的。
“梟哥,你在幹什麽?”藥蘺邊吃邊問。我一抬頭,看見梟哥正在小心翼翼地將兩塊抹了黃油的麵包貼在一起,捏緊後塞進餐布裡包好。
“沒什麽。”做完這一切,梟哥將杯中的香檳酒一飲而盡。
“你該不會,是留給山鬼的吧?”藥蘺露出壞笑,“放心啦,就鬼哥這性格,絕對不會虧待自己的!”
“不是。”梟哥面無表情。
“那是給你妹?”我問,“我看沒必要啊,你妹比男人都要強!”
梟哥用手帕擦了擦嘴:“別猜了。”
“靠,難道是峙?!”藥蘺一拍桌子,我嚇得差點兒把鵝肝吐出來:這這這……也太不合邏輯了吧?
梟哥垂下雙眼,一隻胳膊搭在桌沿上,然後點了點頭:“不行麽?”
“哥,我跟你講那女的就一瘋子,小心以後她纏上你!”藥蘺表情誇張。
“我看這倒還好,但……梟哥你怎麽會突然想起給她帶吃的?”我撓著頭問。
話音剛落,餐廳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梟北辰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抓起桌上的香檳一飲而盡。隨著空杯與桌面相碰發出的“咣當”聲響,山鬼和夏沐海昌也推門而入。
山鬼走過來拍了拍梟哥的肩,緊挨著我們坐下。
“北辰師妹,”藥蘺面不改色,滿臉賠笑地朝梟北辰舉起酒杯,“咱乾一杯?”
梟北辰微微頷首,又倒了一杯香檳一飲而盡,抹了把嘴角:“這喝也喝了,就甭客套了,從今往後你丫教我槍法!”
“啊這……”藥蘺當場囧了,差點把酒給噴出來,“玩槍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你,你讓我怎麽……”
梟北辰冷哼一聲,突然幾步上前,從後面一把勒住我的脖子,抽出折疊刀打斷他:“就一句話,到底教還是不教?”
“哎哎,你快放開我,你們倆的恩怨跟我有什麽關系??”我殺豬般慘叫。
“少廢話,你倆啥關系別以為我不知道!”梟北辰厲聲道。
“小北!”梟哥滿臉黑線,低聲警告。
“來來來,咱都是一家人,有話好說,”我抬手輕拍梟北辰的胳膊,圓場道,“藥兄的槍法我學過,要不……我來教你吧?”
梟北辰“嘁”了一聲,收回刀拍了拍我的臉:“就你?”
“瞧不起我?”我不服氣。
她手指一用力,捏起我的半邊臉,壞笑道:“那倒也不,就是看你長得太嫩了,不合適當我老師!”
我強忍著想捂臉的衝動,求救似的望向藥蘺。那位嚼著牛腩,朝我一攤手,一副“我也不知道該怎辦”的表情!
“為什麽不讓你哥教你呢?”山鬼笑著建議。
梟北辰聞言,當即撇了撇嘴:“我哥他平時天天和如勝姐在一起,都不管我。”
“什麽?”話音落處,梟哥如臨大敵般抬起頭,“我什麽時候……”
然而,他的狡辯早就被我們的笑聲蓋過了……
除了夏沐海昌,他還在角落裡埋頭啃三文魚,好像身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你們也是來嘲笑我的嗎?”
峙撓了撓亂糟糟的短發,咬著鉛筆頭,活像隻鬥敗的野雞。彩筆,素描本子和廢紙團攤了一地,她就盤腿坐在灰撲撲的草坪上,面前是張乍一看奇奇怪怪,仔細揣摩又意味深長的畫作:一個無頭的人雙手捧著折翼後垂死的鳥兒,鳥兒的半個身子還在陰森的鳥籠裡,無數灰暗猙獰的影子從籠中伸出手來,企圖奪回鳥兒。在那個無頭人本該長頭的地方,有七張殘缺不全的撲克牌,撲克牌的碎片在空白處四下飄零。背景是暗暗的紅,如同乾涸的血跡。
梟哥把麵包從袖口取出來,遞給峙。我,藥蘺和山鬼分立在兩側,好像某個大佬的馬仔,等著在峙拒絕或者反應不對的時候大打出手。
“謝謝。”
出乎意料的,峙頭也不抬的地接過麵包塞進嘴裡。
梟哥沒有絲毫不適,默默地看著她嚼完了才問:“這畫有名字麽?〞
“《血色禁區》”
峙說完,挨個舔幹了手指上的麵包屑,又把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