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崩塌,紅色怪樹幻影完全消散。
烏黑色藤蔓、木頭異變者都變做了粉塵,戰鬥結束。
場中,愁何堂大半個身子都被腹部傷口湧出的鮮血染紅,此時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聽上去如同拉動破風箱。
“呼——嗬——呼——嗬——”
不怪他這麽不堪,本來就有傷在身,更是拚命拖住四個木頭異變者,哪怕只是一會,也耗空了全部氣力。
他懷疑,可能結束的再晚一兩秒鍾,他就不是坐在地上喘息,而是躺在地上沒有呼吸了。
太驚險了。
但最終都結束了。
“呼——嗬——”
愁何堂一邊大口喘息,一邊望向旁邊的馮強,理直氣壯的道:“老馮,這次老子可是真拚命了,必須給我漲工資,不然我和你沒完……老馮!”
說到最後,愁何堂眼睛睜大,表情驟變:“老馮,你什麽情況?”
就見馮強在旁邊,全身上下遍布傷口,鮮血湧出,幾乎成一個血人,但對方還站立著,看上去狀態要比愁何堂好。
不過,在愁何堂注視中,馮強身上的傷口正在不自然的凝血、愈合,最後變成一個個淺紫色的血痂。
血痂顏色不斷加深,最後變作紫黑,並向著四周蔓延。
馮強皮膚異化,全身漸漸都變得紫黑一片,之後變硬、變僵,某個角度看和沈鶴被美杜莎之劍斬首後類似,正在石化。
“老馮,你……”愁何堂想到了某個可能,眼睛越睜越大。
此時石化已經蔓延到了馮強肩膀位置,馮強艱難轉頭,看向愁何堂出聲:“你應該能看出來,我受傷太重,已經快壓製不住體內詭靈了。詭靈正在試圖反噬,試圖把我徹底侵蝕。
不過它不會成功的,我早就服用過藥劑,一旦我身體狀態差到一定程度,藥劑就會發揮效果,保證詭靈和我一同消亡。”
“老馮你……”愁何堂嘴唇抖動,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石化這時蔓延到了馮強脖頸,讓馮強扭頭都無法做到,只能艱難出聲,瞪著愁何堂道:“說真的,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說。”
“什……什麽?”
“你對付四個,老子對付七個,老子才是真拚命好不好!老子才要漲工資!”馮強難得沒有保持嚴肅的樣子,真性情流露。
“不過,老子沒有家人,也要死了,漲工資也沒用。如果有撫恤金,你拿了吧,記得過年給老子掃墓,就當收你做兒子了,哈哈哈!”
馮強大笑著,聲音消失,石化已經蔓延到了下頜骨。
愁何堂看著馮強,表情變得極其複雜,半晌反應過來,大聲道:“老馮,你他麽別亂嚷嚷,想讓我當你兒子,下輩子吧!你也不見得會死,不是有李院長麽,李院長沒準有辦法的。李院長李院長!”
愁何堂對著李赫的背影大喊,看著李赫久久沒有反應,著急的要起身跑過來,但身體受傷太重,掙扎好幾次都站不起來。
有些氣憤的錘了錘腿,對著白葭月道;“小白小白,叫一下李院長,快!”
白葭月反應過來,連忙跑向李赫。
剛邁出步,又停下。
就看不遠處,站在祭壇廢墟前的李赫,身體晃動了一下,仰面摔在地上,露出七竅流血的面孔,早就氣息全無。
這還沒完,隨著摔倒,李赫腦袋變得虛幻起來,如泡沫般解離,並不斷向下延伸,整個身體一寸寸消散。
到最後李赫整個人,
連同和他有關的一切,完全消失,被徹底抹除了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跡。 這!
白葭月愣住,愁何堂愣住。
好半晌,扭頭再看向馮強,馮強已經完全石化,沒有了任何生命氣息。
狼藉的森林裡一片安靜,白葭月和愁何堂久久無言。
過了許久,白葭月望向森林外,伴隨血紅怪樹幻影消失、禁域消散,白霧正在散去,能看到遠處林城有眾多黑色煙柱升起。
雖然災難被解決了,但林城現在也是一片殘破,與其說大難不死,不如說奄奄一息。
白葭月眨眼,睫毛抖動,面無表情的對愁何堂道:“死了好多人啊……”
“我媽死了,院長死了,馮隊死了,城裡好多人都死了。”
“我們這到底算贏了,還是輸了呢?”
愁何堂默然,坐在地上好久都沒有說話,從懷裡掏出不鏽鋼酒壺,一口口把裡面的酒喝掉。
酒喝盡,好像恢復了一下體力,掙扎著搖晃起身,深深望了一眼白葭月,苦笑出聲:“小白,不管贏了輸了,活著的人總要繼續活下去才行,不然死掉的人,就死得沒意義了不是?”
“回去吧,李院長死了,馮隊死了,整個林城就剩我們兩個馭詭者了,爛攤子也只能我們收拾。”
說完話,愁何堂邁步向著森林外走去,白葭月咬了咬嘴唇跟上。
兩人越走越遠,隱約有唱腔傳來,好像是愁何堂的聲音,不知道又篡改了哪裡的曲調。
“哭呀嗎哭七關,哭到了一七關,頭一關是望鄉關,魂靈回頭望家園。亡者躺在棺槨裡,親友圍在靈棚邊,為了魂靈免災難,一起都來哭七關……”
“哭呀嗎哭七關,哭到了二七關,第二關是鬼門關,惡鬼上去把路攔。惡鬼上前把路攔,問魂靈要買路錢,親友們多燒紙啊,魂靈過了第二關……”
“哭呀嗎哭七關,哭到了三七關,第三關是金雞關,金雞兒把路來攔。魂靈拿出五谷糧,撒在了大路旁邊,金雞它吃了個飽,魂靈過了金雞關……”
聲音悲涼、淒切,在整個森林裡回蕩……
……
許久。
林城新興大廈,頂層指揮室裡。
愁何堂坐在書桌後面,不斷有治安人員進入,把一份份文件放在桌子上,沒一會就壘得有半米高。
愁何堂一言不發,不斷吸著香煙,一直把一整包香煙吸盡,把最後一支碾滅在煙灰缸中,看著桌子上的文件罵出聲。
“他麽的老馮,這活是人乾的麽,光想憑你那點撫恤金,就讓我接你的班?還想讓我當兒子?你特麽當我兒子還差不多。”
嘴裡罵罵咧咧,手上卻是翻開文件審閱起來。
……
許久。
林城裕華小區,8號樓1單元,501室。
白葭月抱著一個沉甸甸的木盒子,用鑰匙打開有些扭曲的門,走了進來。
把木盒子輕輕放在客廳桌子上,她面無表情的打量著房子中的一切。
在過去的詭靈事件中,裕華小區遭到過汙染者的衝擊,但破壞一般。就看到整個房子沒有什麽結構性損壞,只是玻璃破碎了不少,很多家具歪倒在地。
白葭月走到窗前開始收拾玻璃,扶起歪倒的家具,把整個地面清掃乾淨。
房子重新恢復了整潔,看上去和之前幾乎沒有區別。
白葭月重新拿起放在客廳桌子上的木盒,抱在懷裡,靜靜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雙眼無神看著空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沒有歡笑,沒有傷悲。
只有麻木,只有空洞。
就這樣過了好久,白葭月肚子咕嚕嚕的響起來,她餓了,終於有了動作。
小心放下懷裡的木盒,走到廚房裡,打開冰箱翻找了一下,眉毛微蹙,有些意外的發現了一盒保存在盒子裡的炒蝦仁。
把炒蝦仁放到微波爐裡,幾分鍾加熱後,香氣飄出。
端上桌,白葭月吃著筷子夾了一顆蝦仁,送入嘴中,咀嚼著吞下。
再次夾起一顆蝦仁,送入嘴中,咀嚼著吞下。
一顆、一顆……很快盤子見底,只剩下最後一顆蝦仁。
白葭月用筷子夾起來,手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艱難送入嘴中,每一次咀嚼都變得艱難。
到最後努力下咽,卻怎麽都咽不下去——蝦仁死死的噎在喉嚨中,像是一大團濕棉花,讓她呼吸都變得困難,幾乎要窒息。
眼淚不受控制流出,一滴滴落在盤子裡。
白葭月一張臉憋得發紫,眼睛憋得變紅。
“咳咳咳……”一陣咳嗽聲響起,白葭月最終把最後一顆蝦仁吐了出來,吐到了盤子裡。
臉上麻木的表情有了變化,變得悲傷,極度的悲傷。
悲傷她不會再有同樣味道的炒蝦仁吃了,悲傷再也不會有人給他做這種味道的炒蝦仁了……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蝦仁吃掉了就沒有了,人死了也就永遠消失、不複存在了。
“媽——”
白葭月趴在桌子上,嗚咽聲響起,久久不絕。
她再也沒有媽媽了。
她的媽媽,和李赫、馮強、林城眾多的受害者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永遠……
……
某處。
李赫突然睜開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