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收兵回城,得到傳訊的張遼也收了兵馬,四人在府中相見,張遼向關羽賀道:“將軍虎威,夏侯惇不敢與戰,如今只等陛下旨意即可。”
關羽捋了捋有些稀疏的長髯,謙虛道:“此次主要仰賴陛下謀算,所謂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裡之外,陛下知人知兵,可謂漢室之福。”
陳宮道:“非也。”
關羽把眼一眯,正待發怒,陳宮又道:“陛下之所以令關將軍來此,便是有威懾之意,那夏侯惇計謀不行,又自忖不是關將軍對手,這才無奈駐扎於城外,寄希望於曹操許都有所作為,若是換了一將,豈知那夏侯惇不會一怒揮師,直奔許都,雖不至於壞了陛下行事,但枝節旁生,總為不美。”
這話說的關羽相當受用,頓時覺得陳宮此人看起來順眼了不少,連手捋長髯的頻率也快了幾分。
高順亦道:“將軍虎威,世所罕見,順為將軍賀。”
高順官職在關羽之上,他一說話,關羽更為得意,隻覺今天帳中諸人怎麽看怎麽順眼。
這時陳宮道:“我等若是枯坐城中,靜等陛下旨意,雖也有功,總不過苦勞更多於功勞。”
這話一說,關羽清醒了過來,立時道:“切不可輕易便興刀兵,關某來時,陛下反覆叮嚀,以全軍為最上。”
陳宮一笑,道:“若是非但全軍無損,更兼能領於禁、夏侯惇之軍呢?”
關羽來了興趣,道:“不知先生計將安出?”
這時,夏侯惇遣人請於禁過營一敘,於禁猶豫了一下,對來人道:“請回稟夏侯將軍,為防高順等突陣而走,於禁不能須臾有離陣前。”
送走夏侯惇軍中來人,親衛見於禁面有憂色,不由問道:“將軍因何發愁?”
於禁軍法嚴酷,又禁兵士搶掠,所以一向不得士卒之心。今所領兵馬,雖為本部軍,卻也只是畏懼軍法,聽令而行,與其他人等所領本部軍那種唯將主之令是從,隨時可以拉起來扯旗子造反截然不同。
唯有親兵數人,為族中子弟擔任,平時與於禁稍顯親厚。
但也正因如此,於禁在建安二年隨曹操征張繡時,冒天下之大不韙斬殺夏侯惇等人麾下肆意劫掠的青州軍後,幾乎為諸將所不容,曹操卻大加讚賞,越發器重。
畢竟一個不能得士卒感恩,不能結同僚歡心,卻又能獨當一面的孤臣,對於任何一個上位者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財富。
於禁看了一眼問話之人,此人是族中子弟,在中平元年太平教張角剛剛開始為禍天下時,便跟隨在自己左右了。
那時候於禁跟隨泰山郡同鄉鮑信討伐黃巾,還沒有展露頭角,領了些族中子弟,奮了一腔熱血便去了戰場。
黃巾雖然聲勢浩大,卻不過是些七拚八湊成軍的農民,軍不成軍,陣不成陣,破之容易。
但在那之後,戰爭越來越殘酷,族中子弟一個個凋零,同鄉鮑信為救曹操而死,於禁自然而然成為了曹將,只不過那個為漢室持刀刺董的曹操,終於成了站在陰影裡,低聲說著‘盡力保全皇帝性命,若果然刀槍無眼,那便算了’的人。
於禁並不留戀漢室余暉,所以對於曹操的命令並無多少抗拒,雖然於禁並不想沾上皇帝的血。
畢竟在於禁看來,最後贏下這一場群雄逐鹿的,必定是曹操,而只要曹操能贏到最後,他於禁幫著殺個皇帝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些年南征北討,於禁見了太多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被踩進爛泥裡的模樣,
運氣好的,還能留點體面,在泥裡喂了蛆蟲;運氣不好的,索性死無全屍,任由野狗挑挑撿撿,對著那民脂民膏凝聚而成的油脂露出人性化的嫌棄模樣。 是的,於禁,於文則,在陣前相搏,生死一瞬十余年後,早已疲憊已極了。如今的他,既不想王侯將相,也無意安定天下,他隻想在這個亂世裡好好活著罷了,和去年剛剛出生的兒子一起。
想到兒子,於禁的眼神也柔和了起來,他對親兵道:“於翔你也娶了親吧。”
於翔笑著道:“將軍您忘了,還是夫人幫著找的,全家都沒在了呂布那場亂事裡,臉也被劃了一刀,但卻是個知冷知熱的。”
於禁沉默,良久道:“你恨呂布嗎?”
於翔道:“怎麽能不恨?我那媳婦常說她之前有多美, 若不是那陳宮引了呂布入兗州,她滿門也不會被呂布軍屠盡,她也不會被呂布軍那群畜牲輪流糟蹋完之後又在臉上劃了一刀。”
“雖然若是沒這些事我也娶她不到,甚或不能看上她一眼,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她遭了這種禍事。”
“我家那閨女落地時,我本來還失望不是個帶把的,不能繼承香火。可抱了兩回,我隻想這天下可別再亂下去了,讓我那閨女好好過了這一生。”
於禁道:“你想報仇嗎?”
於翔一笑,道:“找誰報仇,連誰殺了她滿門,又是誰糟蹋了她都不知道。也許早死在了這亂世,屍骨都成了肥料;也許入了皇帝那什麽羽林衛,成了天子親軍;也許就在對面那些人中,將來憑軍功封妻蔭子,史書上說不定還能算個良將名臣。”
“至於陳宮、呂布、甚或田家,他們這些大人物的生死,又豈是我能決定的呢?”
“再說,除了將軍您領兵時還有些軍紀,其余時候,曹軍這些同袍們,哪個又好過呂布軍那些雜碎呢?”
於禁喟然一歎道:“你問我因何發愁,司空這次失策,在許都為皇帝所算。但只怕無論輸贏,我都落不得好。”
於翔一驚,道:“莫非是因為將軍今日未去見那夏侯惇?”
於禁苦笑道:“與此事無關。”
“司空自成軍以來,屢屢為人所叛,因此猜忌甚重,昨日我親自執火把未見皇帝在隊,便直接放關羽等人去了下邳,這必然會引得司空疑忌,主疑則臣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