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道喜,董承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道:“你說皇帝是怎麽說服荀彧讓他出許都赴徐州的,前往徐州又是為了什麽呢?”
幕僚一時語塞,沉吟片刻後小心翼翼道:“也許是陛下以大義曉之?”
董承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幕僚一眼,心中一陣鬱悶,自己到底出身太低了,根本延攬不到人才。
這個幕僚平日裡處理些瑣事還算好用,但臨事之機,這見識已經不能算是淺薄了,根本就是天真。
曉以大義?
曉以大義有用,皇帝也不會前些年如喪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終日,這幾年在許都城中當一個提線木偶。
這般想著,董承面上不由露出了幾分嫌惡,道:“你先下去吧,明日我進宮問下貴人再作計較。”
董承所不知道的是,他所嗤之以鼻的大義,正是劉協此次得出許都的關鍵原因,若不是荀彧心有大義,以漢臣自居,劉協便是再有千般手段,萬種智謀,也無從施展。
幕僚出門,望月一歎,東主不悅之情溢於言表,他又豈能毫無所覺?
終於,許都,也要離開了嗎?
月上柳梢頭,疾馳在馳道上的劉協一行人也停了下來,準備稍作歇息再行趕路。
看著因顛簸而臉色發白,卻只是如眾人一般,啃了一塊乾糧,飲了數口清水便要出發的皇帝,楊彪建議道:“陛下要不要再多休息片刻?”
劉協翻身上馬,鞭指下邳方向道:“大漢未來,就在前方,朕又豈能在此停下!”
兩日之後,四更天時,幾乎凍沒了半條性命的趙丙顫抖著雙手將荀彧的來信交給曹操。
曹操拆開信件,見趙丙發抖,指了一下大帳中間熊熊燃燒的火盆,道:“你長奔而來,自有一分苦勞在身,不必拘禮,可坐於火盆旁說話。”
趙丙稱謝,坐在火盆旁將許都宮內發生諸事細細說了一遍,然後道“司空,除荀侍中因何殺內侍及與楊彪並皇帝三人在殿內說了什麽無從知道以外,其余細節之處,毫無遺漏。”
曹操聽完,不見喜怒,道:“侍中在尚書省內時,可曾屏退左右?”
趙丙道:“不曾,官僚小吏都在。”
曹操道:“你退下歇息吧,待還軍之後,自有封賞。”
趙丙叩謝而出,曹操轉手看向身側二人,道:“公達,奉孝,你們怎麽看?”
荀攸本是個美男子,儀表豐美,但隨軍而征數月,面上也不免有滄桑勞頓之痕,他微一沉吟,道:“攸以為,侍中做法大為不妥,這等事情,本該先報於司空定奪。”
曹操笑了笑,道:“文若與我都是陛下臣子,受陛下之命乃是分內之事,不妥之說公達以後可莫要提了。”
荀攸欠身道:“司空,是攸失言了。”
曹操道:“陛下既來,吾等不可不早做準備,陛下一應所需熱水飲食床褥,就有勞公達了。”
荀攸站起身來,道:“攸這就去準備。”
荀攸退出大帳,臉上裹著布條的夏侯惇方才開口道:“孟德如何打算?”
曹操幽幽歎了一口氣,道:“陛下長大了。”
一臉病容的郭嘉張口欲言,臉色突然漲紅,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之聲。曹操忙用手輕輕為郭嘉拍打了數下,待其喘息平複,方道:“天寒地凍,累得奉孝如此,呂布此獠,實在是死不足惜。”
郭嘉緊了緊身上裹著的厚厚衣服,道:“下邳城池堅固,呂布兵士驍勇,
今雖引泗水,沂水灌城,急切仍然難下。” “布暴而無恩,今圍城於外,實是等城中生變,司空切莫動那強攻之念。荀文若將趙丙抓而後放,以荀文若算計之深,皇帝上午就應該到了。現四更天矣,若五更城內無變,司空便需要準備迎接天子了。”
夏侯淵聽後道:“皇帝來便來了,咱們將禮數做足,再朝中軍大帳一關就是了。”
郭嘉面上顯出一絲苦澀,道:“皇帝此來,當有活呂布之心,怕只怕他不入軍營,直往城下。”
夏侯惇皺眉道:“難道皇帝到了,呂布便定會出降嗎?”
郭嘉道:“呂布,匹夫而已,素無大志,今已陷死地,皇帝喚他出降,乃是救他性命,如何會不降?”
夏侯惇重重一拳錘在地面上,低吼道:“可恨!難道我等三月苦征,到頭來為皇帝做了嫁衣嗎?”
夏侯淵道:“孟德,我領本部兵馬去截住皇帝,等你平定下邳,再帶他過來。”
曹操搖頭道:“如方才報信所言,皇帝以帝劍斬龍之說迫得文若答應他東出許都,你此去,若皇帝引軍衝陣,刀槍無眼,到時天下洶湧,曹氏不存矣。”
夏侯淵想著劉協往日畏縮輕易的模樣,不服氣道:“什麽帝劍斬龍,我不信這皇帝當真能不計生死,荀文若多半是被他唬住了。”
曹操道:“文若能舉戲志才,奉孝,公達,識人可謂明矣,他既退讓,說明皇帝確有懷死之心,妙才不可妄動。”
夏侯惇道:“如此我等便無計可施嗎?”
郭嘉道:“並非無計可施,而是看主公如何決定。此刻先殺劉備、關羽等人,再以一銳將領精兵掩殺皇帝,待下邳城破,假作奉皇帝還許,只等城中官員前來迎接,司空可以悉數拿下,甄別之後再各自任用。”
曹操歎道:“用此計如何能瞞過文若,文若能放皇帝東出,便是已經做了選擇。怕只怕到時許都城下, 文若不見天子不開城門,許都城池高聳,文若又一向善守,大軍攻不能克,張繡、劉表、孫策聞風而動,你我與許都城內家小皆不存矣。”
“為今之計,只有如奉孝所言,五更天內城中無變,你我就當準備迎接天子了。”
“元讓你且領本部兵巡視各部,如有異動者立斬之。”
“妙才你將本部軍分兩批開灶做飯,城中但有變化,立刻接應。”
吩咐既定,曹操道:“南有大鳥,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今天就讓我看看,這劉漢是否還能上承天命。”
夏侯惇、夏侯淵二人各自領命而出,郭嘉看著曹操道:“主公誅殺漢帝,隻言死於呂布手中,再請袁紹另立新帝,暗自積蓄,以兗州徐州為基礎,未必不能爭雄天下。”
曹操道:“奉孝此計太險,文若在尚書省內刻意不屏退左右,將皇帝來徐州的消息弄的滿城皆知,就是為了防備這等手段。漢家養士四百年,今雖衰頹,心懷漢室而不畏死者仍有不少,文若尚且如此,更何況其他人呢?若殺了皇帝,你我盡為袁公路矣。”
“文若洞明世事,思慮周祥,嘉不及也。”郭嘉歎了一聲,疑惑道:“那文若在信中寫了些什麽?”
曹操將信遞給郭嘉,道:“說皇帝有中興之志,明君之像,勸我做霍子孟,從宗族中擇女入宮。”
郭嘉道:“主公十年事業,甘心拱手讓與劉協小兒嗎?”
曹操微笑道:“皇帝淺薄,偶有振奮便想勝過我曹孟德?我會讓文若看看,皇帝是怎樣一敗塗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