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推薦:城下之火,近一個時辰才終於熄滅,讓人作嘔的焦臭味在空中彌漫,淒厲如鬼的呼號慘叫在耳邊發生。
更令青州軍眾人心底發寒的是,當火勢漸小,那一聲聲若有若無,彷若來自幽冥暗域的呻吟,明明光天化日,直讓人覺得身邊陰風陣陣。
青州軍往日不是沒經歷過戰陣慘烈,每每臨戰也常做殺人劫財,點人房屋的勾當,甚至在四下無人之時,對著比自己收獲更豐的同袍出手也是尋常。
若非如此,建安二年,淯水河邊,曹操大敗於宛城時,於禁也不會一怒之下,道:“青州兵同屬曹公,而還為賊乎?”於是在路邊列陣殺人。
要知道於禁並非曹操原從,其人在中平元年為同鄉鮑信所招募,一同去討黃巾。
八年之後的初平三年,鮑信為救曹操戰死,於禁轉而隸屬於兗州軍將王朗,王朗非常欣賞於禁,向曹操推薦其人,曹操這才召見於禁,拜為軍司馬。
當日全軍潰散,於禁殺青州軍於道途,可說是一個相當冒險的舉動。其後,夏侯惇等諸多曹操親族原從,皆紛紛向曹操陳於禁之罪,若是曹操為眾人所動,於禁便只有死路一條。
再然後,雖然曹操稱讚於禁道:“淯水之難,吾其急也。將軍在亂能整,討暴堅壘,有不可動之節。雖古名將,何以加之。”又錄於禁前後功,封益壽亭侯。但於禁從此,不見容於曹氏諸將。
此時,就是這麽一支奸淫擄掠為樂,燒殺搶奪不忌的青州兵,今日親眼目睹了一向號稱精銳的陳迎部,與張繡一觸即潰之後,在於禁軍紀之下,不能聽令之人,少數如豬狗般為於禁就地斬殺,大部活生生燒死在穰城之下,欲求速死也不能得,終於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手中的刀,並不鋒利,而自己的性命,在這亂世,亦是草芥。
張大端在付出近百條人命的代價後,終於將那些堵塞通路的壕車拖曳出來,往城下的通路為之一清。
戰鼓再響,重新開始攻城,踏著一眾同袍焦黑的屍骨,偶爾踩在一個僥幸未死的不幸之人身上,循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呻吟低頭去看,一張分不清是誰的臉孔上,莫不是一雙懇切求死的眼睛。
無論忍不忍心,於禁有令之下,又有張大端這等絕對二五仔在一旁盯著,更有滿地焦屍現身說法,眾人如何敢再讓壕車偏離預定路線?只能視而不見推著壕車從其身上碾過,任其躺在地上,等下一次踩踏,和不知何時會來的成全。
王青牛、馮猊起亦重新從軍中挑了督戰隊出來,這次兩人學聰明了,不過三千人攻城,卻足有六千人在後督戰,大盾層層,槍陣林林,更有弓手,引弦待發。
戰事至此,便成了攻方以性命來消耗城中守城物資的階段,詭異的是,沒有呼喊,沒有嘶吼,雙方不約而同地沉默,城上帶走性命,城下留下土石。
這一列軍很快完成了既定的目標,折損不過百余人,張大端亦遵守諾言,令其下場休整。
接下來眾軍輪換,折損或多或少,但總歸沒有再出現如陳迎部一般近乎全滅的戰損。終於,斜陽遠走,天光消融,黃昏重逢,鳴金收兵,三軍火起,點灶做飯。
王青牛、馮猊起二人相視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氣,向於禁辭別回營。於禁這時哪還會放二人回營,一手一個,把住兩人臂膀,道:“戰事激烈,本將不免有軍機要請二位統領參讚,二位今夜便宿在我大營之側,不知可否?”
晚景火光,映照得於禁一雙眸子明亮得可怕,二人雖然心中暗罵,卻不敢不從,
馮猊起立刻道:“將軍所言,固所願也,敢不從爾?”“於禁你這畜生定然不得好死。”王青牛現在無比懷念夏侯惇統領自己等人的時候,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附和道:“能在將軍大營旁歇下,俺這晚上睡覺都要安穩些。”
於禁笑著引兩人在帳外用飯,兩人皆言將軍神威,破這穰城不用幾日了,於禁亦回應道:“此不能離二位統領支持之功,唯願眾將同心協力,攻破穰城。”
於禁所用飯食,與於禁所部兵士所用,一般無二,往來眾人,卻無人奇怪,顯然皆習以為常。
用飯完畢,於禁對二人道:“二位統領若有軍務布置,可將人傳來此處,隻一條,如今戰時,本將營中,騎不得馬,還望二位統領見諒。 ”
二人皆口稱不敢,各自去了於禁大營之外的一處帳篷,不出意外的,每處帳篷均有十余於禁親兵把守。
親兵也不進帳,二人傳親信前來,這些人也不旁聽監視,只是人來人走,均細細察看,徹底斷絕二人所有離營的可能性。
於禁亦不去管二人如何,領著親隨將本部軍布置檢查後,再領著本部騎兵,四下巡查囑托,謹防張繡出營夜襲。
尋營完畢,於禁令人傳來張大端,道:“你遣一隊人將戰場打掃一番,屍首集中一處燒掉,若是城上攻擊你等,便算了。”
張大端偷偷打量了於禁一眼,小心翼翼道:“將軍,若是遇到受傷未死的如何?”
“你們平日裡是怎麽做的?”於禁冷冷道:“這還需要來問本將?”
張大端忙道:“末將知道了,將主息怒,末將這就去辦。”
“等等。”於禁喊住張大端,道:“軍中有怨氣,本將是知道的。本將觀城下土石,已頗有規模,穰城城破在即,富貴也近在眼前,這個時候,你可莫要大意身死。”
張大端有些猶豫,終於還是道:“末將這些日子常常不敢入眠,將主能否派些可信重的人給末將。”
於禁把張大端細細一看,見他兩眼都是血絲,面色亦不免憔悴,神態惴惴難安。這等情狀,於禁往日破黃巾時,不知道見了多少,往往起義軍到了末路絕境,眾人各懷鬼胎,兩兩不能信任,以致終日防備,愈防愈疑,只能以一場徹底的內耗或降順官府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