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嘗與族叔荀彧月下飲酒,觀景抒懷時,也曾聽荀彧嗟歎桓靈失道,何進無謀,以致朝廷落沒,漢室陵替。
以荀攸想來,這雖然是荀彧難得的心虛流露,但也無非是類似周時孔丘臨河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一類智者偶發的小情緒。
畢竟以叔父荀彧之智,又豈能看不出自董卓發掘帝陵,搜牢皇城,鴆殺天子,夜宿宮人以來,漢室便已經無可挽回,更別提十余路諸侯討董,董卓火焚洛陽挾君王百官西入長安,此乃亂世之象已成,只看逐鹿者中,誰能佔得先機,把握勝機。
至於一些自稱世食漢祿,永為漢臣的蠢貨們,期待聖明天子再成中興之業,荀攸更是嗤之以鼻。且不說當日受夏商周之封的人何在,便是高皇帝不也是拿著秦朝之祿舉起了反秦義旗。
至於聖明天子,更是愚人妄想,漢室兩代裨闕補漏的君王,孝宣皇帝長於民間,光武皇帝發於田畝,古今之變中,未有長於深宮之中,養於婦人之手的帝王能夠挽大廈於將傾,靜滄海於波瀾者。
以荀攸看,方今皇帝,雖是董卓而立,卻是先帝獨子,得位有暇卻難說不正,也正因如此,漢室余暉,皆照於一人之身,而此人無能,便無非將眾人熱忱換了殺身之禍,留帝國末日慘烈故事,付後人燈下讀史空然一歎罷了。
也正因漢室正統尚在,四海鄉野偶有帝胄才可以安邦,武能夠定國,亦無從如光武皇帝時廣聚天下思漢之心,成就一代中興事業。
與其他人多感慨皇帝屢遭亂臣,流浪數年,得保己身是天眷漢室不同,荀攸以為,天不亡皇帝,正是對劉漢最大的惡意。
可荀攸萬萬沒想到的是,就這麽一個在自己眼中不值牽掛的皇帝,竟然讓自己智計謀算識人皆可稱天下頂尖的族叔棄了輔佐多年,形勢大好的曹操,賭了身家性命去成全於他。
得了荀彧助力的皇帝,複楊彪楊彪可用,降呂布呂布為安,封關羽關羽效死,拔高順高順盡忠,今日連降了沒幾日的於禁也在這裡言之鑿鑿:“為國事不敢惜身,雖有反噬,我一身當之。”
荀攸當然知道於禁此言並非真心,不過是不得軍心,無路可走,無奈何也。他感興趣的是皇帝是如何從諸人中,如大浪淘沙般將這一個個人挑選出來,按照性情才能放在恰好的位置上。
看了於禁一眼,荀攸心道,既然你一身當之,便讓我看看你於文則能當到什麽地步。
上前一步,荀攸對於禁道:“欲使亂軍從治,無非細加甄別,賞罰分化,輔以斬首,將軍欲從速而功成,唯有甄別之後,遂行斬首,賞則重賞,罰則以受賞者戮之,如此令其內部自成血仇,相互牽製,便有大名望者,一時難以糾合全軍,如此可得一戰可用。只是一戰之後,怨極恨極,將軍還需多加保重。”
和皇帝所謀相似,只是更為細化,果然這些世家大族沒一個好東西。於禁心中氣苦,面上卻一派對荀攸後半段話絲毫不以為意的模樣,淡淡道:“如此請公達教我,青州軍中名望最重者是哪幾人?”
……
荀攸從於禁帳中告辭之後,馬不停蹄直往許都而去。畢竟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給於禁些許情報已足夠日後對皇帝交代,他可不想參和進於禁這厚厚的一口黑鍋中。
接下來數日,於禁均未有任何動作,只是好酒好肉朝青州軍諸多統領營中去送,言辭卑怯,隻言自己驟得任用,但求無功無過,往昔雖有誤會,
今日同在皇帝陛下麾下效力,不妨就算了,若是日後有戰事,還希望各位統領給於禁一點薄面雲雲。 “大哥,這是於禁今天第二回送酒菜來了。”謝冷田撓著稀疏得頭髮對上首刀疤大漢道。
刀疤大漢李野平對著在場五六人舉杯道:“於禁這小子還指望咱們給他賣命呢,沒有銀子就去他娘的吧。”
離李野平最近的一個缺了三根手指的英俊漢子道:“或多或少也要給他幾分薄面,讓王大牛那廝帶著人去像模像樣打一下,反正也死不了幾個人。”
“不錯,讓王大牛去打一下。”
“這小子一天天的精力旺盛,還愛管閑事,就該讓他去。”
缺了三根手指的英俊漢子話音剛落,眾人便紛紛附和,四下一片讚同之聲。
場中眾人以李野平馬首是瞻,只因他手下八千黃巾,不僅人數最多,戰力也最強。
三根手指的英俊漢子名叫張大端, 和稀疏頭髮的謝冷田各自領著四千黃巾,和其余幾名小統領一同,構成了青州黃巾中最大的一股勢力。
青州軍內派系林立,上得了台面的勢力中除了李野平這個小團體外,分別是領了葛陂黃巾殘余勢力的王青牛和曾在白波谷隨郭泰起義的馮猊起。
但二者無論從威望還是實力上都無從和李野平相提並論,若不是有曹操在上壓著,說不得二者早已為李野平吞並,但也正因如此,二者在作戰力度和服從調遣上,都比李野平好上不少。
幾人正說著話,有於禁親兵來傳,道:“皇帝新撥了軍餉,於將軍想請幾位到帥帳中一敘。”
謝冷田道:“大哥,皇帝這是打算拉攏咱們呐。”
張大端道:“皇帝本沒有多少兵馬,自然需要拉攏咱們,這軍餉分配司空早有定製,於禁喊我等過去,想是要打破成例?”
李野平冷冷一笑,道:“無非還是那套,聽話的就多賞幾塊骨頭。”
張大端道:“大哥,若是王青牛和馮猊起去親近那於禁,豈不是要動了咱們的好處?”
李野平將碗中酒一口飲盡,狷狂道:“哼,咱們是力氣不出,銀子也要,少了一個子,就和於禁這小子新仇舊恨一起去算。”
謝冷田皺眉道:“於禁這小子不會使什麽詐吧?”
張大端自信道:“於禁區區三千人,還敢有所動作,莫不是不要命了嗎?”
李野平道:“不錯,各位且吃肉喝酒,咱們晾一晾這位征西將軍,免得他拎不清今日這青州軍,由誰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