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推薦:黃忠一邊延請禦醫進門,一邊客氣道:“未請教先生高姓?”
這禦醫笑了笑,道:“高姓不敢當,下官姓錢名財,現忝為少府藥丞。”
黃忠聽錢財姓錢名財、自稱下官,心中便有些不喜,只是畢竟乃天子用恩,於是面上不露,語氣也熱絡如常,心卻已經先涼了半截。
世間萬般苦,久病不得上醫,白發熬走黑發,這兩件不說最苦,也排在前幾名中,
黃忠父子兩人,這些年來分佔了這兩樣,其中種種糾纏苦痛可想而知。有時候,黃忠脆弱時甚至會想,莫不是自己殺戮太多,幹了天和,才報應在兒子身上?
但他畢竟性情堅韌,每每稍有脆弱也很快從其間抽離情緒,只是對於延請名醫,又加了幾分心思。
三人一路前行,隨行的士卒已被黃忠安排著下去歇息,奉上些熱茶暖湯熱乎熱乎在馬上吹涼的身子。
當日黃忠在未央宮內,無弓退鷹的本領早在羽林衛中傳開,今日受天子令護送魏延及錢財二人來黃家莊,眾人也不與黃忠拿腔作勢,自隨莊內仆人在莊子中歇息,將空間留給三人。
穿門過院,黃忠領著魏延與錢財來到一處位於西北角的房間。幾人剛到門前,門便微微一聲響動,從屋內打開。
魏延把眼看去,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姑娘,身材高挑,鬢發烏黑,面容美麗,眉目之間,英氣勃勃,正是黃忠女兒黃舞。
“父親。”黃舞招呼一聲,輕輕看了魏延和錢財一眼,道:“既有外客,女兒便先退下了。”
黃忠點頭,黃舞見禮後退下。黃忠面有戚容,道:“拙荊早逝,我常年在外為將,女兒放心不下弟弟,遂一直不曾外嫁,倒讓二位見笑了。”
魏延還在想,這女孩兒和黃忠生的半點也不相似,錢財則道:“所謂長姐如母,今小姐持孝道照顧幼弟,此為世之佳話,何笑之有?”
黃忠重重歎了一口氣,三人進入房間,床榻上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與方才女子有七八分相似,正虛弱的靠著床沿,拿一雙眼睛打量著來人。
錢財嗅了嗅空中濃重的藥味,上前一步,道:“本官奉皇命來為公子診治,還請公子抬脈。”
少年看了錢財一眼,眸子裡閃過不耐,任性道:“我不想看,你們這些庸醫,每次都開了方子便跑,我原本只是不耐風寒,如今連床也下不去了。”
黃忠聞言立時呵斥道:“黃敘,你從來教你是這般與人說話嗎?”
黃敘受了呵斥,睜著一雙好看的眼睛,鼓著腮幫子與黃忠爭辯道:“父親與其教孩兒怎樣和人說話,不如教教孩兒到了陰司府中,見了東嶽大帝,怎樣討好其人,以免來世再糟了今生之苦。”
一席話說得黃忠勃然變色,方要發作,只見錢財上前道:“公子既知東嶽大帝掌生死,豈不聞天子同樣如此?”
“本官有品有級,更受皇命而來,公子這般作態,莫非嫌棄黃泉路上寂寞,想拉了父親姐姐及這滿莊上下同死嗎?”
這一番話下來,不獨黃忠,連魏延也聽不下去了,只是礙著天子顏面,強加忍耐而已。
倒是黃敘在床上為這翻話一逼,情緒愈發激動,胸腹間發出劇烈的喘息聲,錢財大步上前,一把抓出黃敘一隻胳膊,將手指搭在黃敘尺骨和橈骨之間,繼續刺激道:“公子命不久矣,緣何要害了他人?”
黃敘雖然久病,又不時把傳說中執掌生死的神明東嶽大帝掛在嘴邊,但總不過是少年任性,拿話頂撞父親罷了,其實心中還報了些幻想,期許哪天痊愈,能和父親一般,
開得了硬弓,騎得來健馬。
這些日子以來,黃敘身體每況愈下,黃忠、黃舞雖有預感,但二人又豈會將生死這等事攤在少年人的眼前,因此當錢財毫不客氣地說出命不久矣時,一種前所未有的大恐懼將黃敘緊緊圍繞,久久躲避的東西就這麽沒有一點點防備的撲面而來,已成了少年不能承受之重。
呆呆地坐在床上,眼中晶瑩淚珠打轉,錢財把右手將黃敘一推,左手按在黃敘下眼瞼上,往下拉開,間黃敘眼底盡是血絲,仔細看去,更有澹澹地黃色隱藏其中。
黃忠愛子心切,上前去拉錢財,道:“藥丞…”
魏延亦滿臉怒氣,同樣上前去拽錢財袍領,卻見錢財從床上站起,朗然一笑,對黃忠道:“恭喜將軍,令公子並無大礙。”
黃忠一愣,與魏延兩人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中,錢財繼續道:“只要停了參和藥,每日多喝些煮沸後落溫的水, 便足夠了。”
這話莫說黃忠,連魏延也不相信,魏延皺眉道:“藥丞可莫要拿話來欺哄我等。”
錢財微微一笑,解釋道:“下官從進門開始,便覺參味之重,令人奇怪。”
“參者,生人也。其藥性之強,雖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吊瀕死人一口陽氣不滅,以讓醫者有時間施為診治。”
“用參之人或為老邁之人,枯朽無以聚陽;或為重傷之人,氣血大失以致陽氣流散等,用在少年人身上,老夫不說聞所未聞,至少頗為奇怪。”
“少年人氣血方生,陽氣日隆,便是先天母胎損了根基,也不該下這般重的參來補。稍後下官見小姐溫婉知禮,公子卻暴躁易怒,心中便有了猜想,一診之下,果不其然。”
“公子氣血之旺,陽氣之盛,體不能存,故以怒意發散於外,其眼底深處,肝火焚燒日久,血絲積黃,正是補之太過之象。”
錢財說的頭頭是道,黃忠卻仍有些不信,道:“這些年,我東奔西走,但有名醫均請到門上,令其醫治,莫非這些人等,盡為庸醫?“
錢財道:“是否庸醫不得而知,但眾醫皆為賣參於將軍卻是實情。”
魏延亦不相信,懷疑道:“豈能人人皆為賣參乎?”
錢財道:“二位將軍雖得陛下看重,卻尚不曾立得封侯之功,受那萬戶之賞,黃將軍或薄有資財,卻非詩禮簪纓之望族。如此一來,接觸之所謂名醫,無非街邊坐館經營之輩,一人如此,千人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