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上午九點多

　　天氣勉強算是晴朗，雲層仿佛擁有自己的想法，層層疊疊團成片片棉花狀。

　　豔陽高照

　　道觀門前台階趴伏的大貓抖了抖身子，它忽然扭頭看向台階，視線中一名垂垂老矣的黑袍道士腳步遲緩登上台階。

　　“咕~”

　　大貓喉嚨鼓動一聲，龐大的身軀前肢矗立側坐著，它盯著來人皺起臉紋，顯得甚是謹慎。

　　“你好！”

　　老道雙手一拱，他衣袍咯吱窩幾處破洞扯開幾條線，抬頭望著那巨虎一笑，聲音有些沙啞道:“相比你就是此處通天大修的守山靈獸了吧?”

　　“可否通告一聲，就說……”

　　“雲安觀前觀主芮無雙來訪。”

　　老道負手而立靜靜笑著，自顧自掃視院牆與兩側山林，他長歎一聲似是緬懷，匆匆十年物是人非，仗劍離開時的漫山遍野小樹苗早已成長為參天大樹。

　　大貓晃晃腦袋，它盯著那老道看了會兒，碩大的腦袋稍加思索，虎掌抬起向觀門碰去。

　　吱~

　　大貓爪子尚未觸碰觀門，兩側木門無風自動向內打開，李乘風聲音傳來。

　　“芮前輩，回自己道觀何須拘謹。”

　　芮無雙撫著斑白胡須一笑:“哈哈，是我著相了。”

　　他攏起沾著些許泥土的衣袍邊角踏入觀內，見一青衫小道與兩名女子坐在井邊石桌，緩步上山拱手笑道:“在下芮無雙。”

　　李乘風與兩女起身拱手行禮。

　　“在下李乘風。”

　　“嘿嘿，我叫李靈珊。”

　　“在…”

　　“在下叫……”

　　竇玉這兩日較為凝實的臉早已不再透明，她雙眼泛紅盯著老道，雙唇張合遲遲未能道出自己姓名。

　　彭~

　　竇玉忽然雙膝一彎跪地，她掩面而泣哽咽:“嗚嗚嗚~老道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嘭嘭嘭~

　　她言語間歉意溢於言表，雙掌伏地叩首不停。

　　“別……”芮無雙伸手一扶，他蒼老的臉皺紋遍布，輕歎道:“你這又是何苦。”

　　“十年前那事因我而起，自當由我去應對。”

　　“只是苦了山下幾個村的亡魂，亦是苦了你。”

　　“唉~”

　　芮無雙一聲長歎，他拽起竇玉到桌邊坐下，忽然扭頭看著李乘風，臉色遲疑道:“不知這位小……”

　　李乘風見他一時啞口，擺手笑著:“叫我小道士或者小李都行。”

　　“好~”

　　芮無雙點頭，他有些蒼白而皺紋繁多的臉浮起笑容，試探著道:“不知可否將老道安葬於道觀後山。”

　　“此處畢竟居住已久，唉！舍不得啊~”

　　他顫巍巍撫過石桌，一幕幕刻骨銘心的畫面於腦海中不斷浮現，下巴胡須幾滴水珠滑落，蒼老的臉早已是潸然淚下。

　　竇玉忽然止住淚水，她紅著眼眶伸出顫抖的手，似乎想摸一摸老道枯黃的手背卻又遲遲未敢。

　　李靈珊喉嚨鼓動隻覺一股酸澀上湧，她強行止住淚水，泛紅的眼眶看向李乘風貼著他耳邊哽咽道:“這……老道士要走了嗎?”

　　“嗯。”

　　李乘風面色平靜點頭，他觀察了會老道身軀，那蒼老的生命早已燃燒殆盡，僅靠著一身靈氣燃燒填補四溢的神魂強撐著。

　　“呼~”李乘風長籲一口氣，輕輕搖頭:“你這身體早已是油盡燈枯，為何……”

　　“為落葉歸根?”芮無雙抬頭望天自問一句，

他自嘲一笑:“或許是為了神魂不被邪魔吞食吧！”　　“想不到我芮無雙一生仗劍天涯，劍下妖邪亡魂無數，竟也有怕的一天，呵呵~”

　　“咳~”

　　似乎有些或許激動，芮無雙重重咳了聲，他急忙捂住嘴，指縫幾縷血跡流到斑白胡須上，模樣有些瘮人。

　　李乘風手指叩叩敲著石桌似乎思考著什麽，石桌四周氣氛一時沉默，僅有竇玉輕微抽泣聲與芮無雙捂嘴咳著。

　　咚~

　　“生死茫茫，仙道渺渺。”

　　“求人不如求己，與其求這冷漠無情的小道士予你一線生機，不若入我仙門，修的神魂通天徹地。”

　　“如何?”

　　一道震耳欲聾的巨大鼓聲於道觀上空千米徹響，虛空中伴隨著聲音傳來匯聚出一道寬大白玉門，形似南天門左右兩側柱子雕龍刻鳳，橫柱牌匾上書[天外天]三字。

　　道觀石桌三人抬頭望去，只見猶如百米高樓恆立虛空的玉門前凌空矗立一白胡老者，他一臉平靜撫著胡須俯視院內四人。

　　“仙?”

　　芮無雙見天上衣訣飄飄欲仙老者注視自己，他疑惑回頭望向李乘風，這小道士既然能驅使天雷救出自己，必定人看出天上之人底細。

　　“是。”

　　李乘風點頭，捧起茶杯抿了口又輕輕搖頭:“也不算是。”

　　芮無雙聞言一愣，他低著頭臉色陰晴不定，撫著胡須似乎陷入沉思。

　　“呵~”

　　天上老者屑笑一聲，他瞥了眼李乘風，撫著胡須輕笑道:“你這小道士何出此言?”

　　“觀你一身毫無靈氣想必是以奇門八卦見長，又何來的勇氣定我這仙人真假?”

　　“嗯?”

　　老者一臉質問雙目一瞪，他身後忽然浮現萬丈光滑匯聚成一道圓形大陣，猶如八卦一般緩緩逆旋的法陣遍布無數玄奧符文。

　　虛空忽然猶如巨大低音炮震動一聲，一股無形壓迫感向地面碾壓而來，附近幾座山頭忽然狂風呼嘯吹的山林樹葉沙沙作響。

　　哢~

　　道觀右側高峰山石開裂不斷滾輪，山脈間無數妖獸趴伏地面瑟瑟發抖，天空掠過的幾隻飛鳥散落著羽毛跌落地面。

　　山脈外圍附近幾座山頭地面嗡嗡顫抖，唯有雲安觀坐落的小山坡不動如山，道觀內石桌四杯茶水甚至沒有絲毫波紋。

　　“夠了。”

　　李乘風輕念一聲，他抬頭一臉淡然問:“何謂仙?”

　　天上老者正面色詫異掃視周身莫名被鎖住的虛空，他聞言一愣看向李乘風，直覺告訴他這小道士身上有大問題。

　　老者長舒一口氣，他面色恢復平靜撫須道:“登天為仙。”

　　李乘風又問:“何為天?”

　　“雲中天外天。”

　　老者眉頭一皺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而仙境的預感基本不可能出錯，他答了一聲暗自防備著下方那普普通通小道士。

　　“呵~”

　　李乘風莫名一笑，他看著一旁桃樹搖搖頭似是自問:“天從何來?”

　　“……”老者陷入沉默，稍加思索道:“自古以來便有。”

　　他忽然嗤笑一聲余光瞥了眼下方幾座山頭突然出現的黑馬甲之人。

　　老者視線盯著那淡然自若的小道士到問一句:“你這小道士連天從何來都不知，為何有勇氣問我?”

　　“呵呵。”

　　李乘風嘴角忽然勾起，抿嘴笑道:“那這位連天心都不知的仙人為何自降身份來此人間?”

　　老者眉頭一皺，忽然他展顏一笑周身氣息變得柔和聖潔，輕笑一聲:“嘿，你這心胸狹窄的小道士還要阻止我渡人不成?”

　　“仙門自成一界，仙人心胸如其中邊界無邊無際，自然是為渡神魂強大之人成仙而來。”

　　“芮無雙，你可願入我仙門?”

　　老者忽然側頭看向石桌旁老道士，他一臉祥和撫須笑著:“入我仙門習得仙術，成仙之後寰宇之大何處不可去?”

　　“何必困於此處渺小星辰。”

　　芮無雙面色陰晴不定，他抬頭望向老者又回頭看著自顧自抿茶的李乘風，一時間左右為難。

　　李乘風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心底長歎一聲。

　　唉~

　　終究是抵不住成仙的誘惑。

　　他看著芮無雙輕念一聲:“想去就去吧。”

　　“不過是否能成仙……”

　　“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我這道友無法為你做決定。”

　　李乘風看著他面色迷茫身子輕起又坐下，他笑而不語托腮盯著一臉呆萌的李靈珊，輕聲問:“你想成仙嗎?”

　　“啊?”

　　李靈珊聞言一愣，她收回望天的視線看著一旁李乘風指了指自己問道:“我嗎?”

　　“嗯。”

　　李靈珊見他點頭扭捏的笑了聲，搓了搓雙手有些不好意思問道:“嘿嘿，就…我這小小凡人也能成仙嗎?”

　　李乘風托腮搖頭:“不能。”

　　“啊?”

　　李靈珊一愣，她臉色漲紅微怒:“那你問我幹啥?”

　　“可惡。”

　　李靈珊忽然換了個石凳坐到他身旁，她小腦袋瓜對著李乘風胸口就是一個頭搥，嘴裡狠狠道:“創死你個笨豬！”

　　“臭豬，笨蛋！”

　　李乘風按住她腦袋攬到自己胳肢窩下，他手指蓄力嘣的一聲給李靈珊腦袋來了個腦瓜崩，輕笑道:“別鬧，談正事呢！”

　　李靈珊嗷的一聲捂著自己腦袋瓜，她掙扎幾下從他腋下鑽出一溜煙跑到竇玉身旁坐下，小臉通紅對著李乘風吐舌頭:“略略略，笨豬！”

　　噠~

　　一道腳步聲響起，芮無雙臉色決然緩緩起身走到觀門邊，他忽然轉身對著李乘風背影鞠了一躬。

　　“謝道友提醒。”

　　芮無雙一臉感激之情道了聲謝，他一步一抬頭望著天上老者，走到觀門邊看向那頭好奇盯著自己的大貓。

　　他滿臉笑容問了一聲:“我可以摸摸你嗎?”

　　“咕?”

　　大貓有些疑惑看了老道一眼，它遲疑著低下腦袋拱了拱台階。

　　“嘿~好虎。”

　　老道輕笑著伸手揉了揉大貓腦袋，他忽然長歎一聲走到台階旁靜靜矗立。

　　“嘿，想通了?”

　　天上老者笑了聲伸出一隻手，一道光華從千米高空向著青石台階疾射而來凝聚成一道白玉台階，他臉色祥和招手:“隨我來吧！”

　　嗯?

　　過了半晌，天上老者見台階旁老道還是安靜矗立著，他眉頭一皺疑惑道:“你……”

　　呼~

　　他話音未落，一道清風拂過整片山林，穿過安靜坐著三人的道觀石桌，吹至老道安靜矗立的佝僂身子。

　　一道沙沙聲不斷響起，老道身子如黃沙一般由下而上不斷飄散，他僅剩半個身子回頭望向天上仙人。

　　芮無雙平靜笑問一聲:“嘿嘿，老道一生問心無愧，壽元將近又如何?”

　　他低下頭聲音忽然提高:“我芮無雙一生求道一百二十載，修為低下僅為天境，至今有一事不明。”

　　“今日燃我神魂灰飛煙滅，敢問天地……”

　　“何為大道?”

　　“大道~”

　　“道~”

　　芮無雙聲似雷鳴鼓響徹天地，傳入天上老者耳中，他盯著台階上老道身影徹底消散，冷哼一聲。

　　“哼~”

　　“泯頑不靈！”

　　深深看了眼道觀石桌安靜托腮的小道士，老者拂袖而去，他身影消失於天門之中，玉門逐漸縮小化作光點扭曲消散。

　　天空徹底恢復平靜。

　　道觀內寂靜無聲的石桌旁，李乘風托腮盯著桃樹，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靈珊感受著四周安靜的氣氛，隻覺心裡堵得慌，她一把拉起眼眶泛紅的竇玉對著李乘風說了聲:“我倆先去做飯菜了。”

　　李乘風悶聲應道:“好。”

　　兩女望著李乘風三步一回頭走入後院，鑽入灶房內。

　　片刻後，倚著石桌靜坐的李乘風忽然伸出一隻手握住面前虛空。

　　“此為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