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就像一個遊魂,盛春成篤篤篤篤地往前走,走到了大門口,他站在那裡,心裡一派茫然,好像突然就失去了方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往左轉還是右轉,他一時沒有了主意,呆呆地站在那裡。
“喂喂,哥們!”
有人朝盛春成叫著,盛春成被驚醒過來,透過墨鏡循聲看去,他見一輛汽車停在自己的左側方,車上的一個女孩剛剛下車,朝直播基地裡面走去,開車的不是別人,居然是那個余大麻子,余東余首席。
“上車上車,哥們!”
余東繼續朝盛春成叫著,盛春成趁著崗亭裡的保安還沒注意這邊,迅速上了車,和余東說,走。
“還是去景芳五區?”余東問
盛春成說對對。
余東笑笑,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問:“又是在拍短視頻?你們做直播的,就沒有新花樣了,一個瞎子老翻來覆去拍?哎,怎麽就你一個人?”
盛春成把墨鏡摘下,把盲人手杖收了起來,不緊不慢地和余東說:
“剛剛在裡面廣場上拍了半天,已經散了,我就在想,索性再玩一把,就當自己是個盲人站在這裡,看看有沒有好心人幫我打車,或者扶我過馬路,沒想到就碰到了你。”
余東大笑:“真會玩,我可不是什麽好心人,最多,只是一個熟人。”
盛春成問他今天生意怎麽樣,余東說:“今天上工遲了,快十點才出來,剛拉了第一單,從城西拉到了城東。”
“怎麽,有演出了,昨晚演出遲了?”盛春成問。
“屁,昨晚和老婆吵架了,後來哄到天快亮了才哄好。”余東說完大笑,盛春成說:
“真辛苦!”
“是是,不過這個鳥日子,也需要發泄發泄,發泄出來,至少對身體有好處。”
盛春成朝他豎了豎大拇指,誇他想得開。
“別誇我,昨天我老婆還罵我,說我越來越像個開出租的,哥們,你看我像嗎?”余東問。
盛春成看了看他,和他說:“比上次看到的,更像一點了。”
余東哈哈大笑,他說:“也不錯啊,這鬼疫情要是一直延續下去,我可能還真的就變成一個職業出租車司機了,也沒什麽不好的,煙火氣十足,現在想想,我都覺得自己原來,就像是一個穿著燕尾服的憨卵。”
憨卵這個詞,讓盛春成禁不住也跟著大笑,沒錯,他覺得這個詞很貼切,自己剛剛前面,也就是一個憨卵。
車到了景芳五區,在小區大門對面這邊街道停下,盛春成問余東多少錢,余東搖了搖頭,他說不用錢。
盛春成說,這怎麽可以,從九堡到這裡,也有不少的路。
“那又怎樣?我自己的車,我看到個朋友,拉他一段不行啊?”余東說。
人家都把你當朋友了,盛春成就不好再拒絕,現在時間也已經快十二點,正是吃中飯的時候,盛春成說,那我請你吃中飯吧。
余東說不行,我還要接單呢。
“一直接到晚上,你今天就不用吃中飯了?”盛春成說,“難得碰到一個朋友,我請他吃頓中飯就不行嗎?”
余東大笑,他說好好,我們去吃飯。
余東找了個路邊的停車位,把車停好,兩個人下車,朝前面走,余東問盛春成吃什麽,盛春成和他說,前面過去一點,有一家桐廬菜,味道還不錯。
“不用不用,我們就吃這個。”
余東手朝邊上一指,人就走了過去,在店裡一屁股坐下,盛春成隻好跟了過去。
這其實是一家早餐店,賣的是蔥煎包子和鍋貼,中午沒什麽人吃這個,
店裡空空蕩蕩的,剩下的食材,也是早上剩下的,安安靜靜地躺在平底鍋裡,老板等著有客人來,才會把它們熱熱。余東點了十隻鍋貼,十隻蔥煎包子,再來兩碗牛肉粉絲。
盛春成覺得過意不去,他說,這也太寒酸了吧,我們應該去那邊,喝點酒的。
話一出口,盛春成自己就在心裡罵起了自己,喝什麽酒,別忘了等下還要去陳姐那裡。
“這裡也可以喝點啊。”余東站起來,走到了冰櫃那裡,拿了兩瓶可樂回來。
盛春成繼續客氣:“還是寒酸。”
“可以了,不過是中飯,吃飽就可以,下午我還要拉活呢,晚上需要帶點錢回去。”
盛春成看著余東,不明白他這話什麽意思,余東笑道:
“你看我乾嗎?等你結婚就知道了,女人不管生再大的氣,只要你有錢拿回去,她就開心了,其他的都是假的,什麽最浪漫?哥們,我和你說,錢最浪漫。”
盛春成心想,這話還是有道理的,丁畫眉不是也這樣嗎?只是,丁畫眉是丁畫眉,這余東的老婆,可也是他們樂團的,是個搞音樂的,難道?
“聽你這麽說,還真讓人絕望。”盛春成說。
“怎麽了?”
“這話,要是像我這樣的人說,不奇怪,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余東看著他問。
“可是你是拉小提琴的,是音樂家啊!”盛春成說。
“我算屁的音樂家,前面就和你說過了,一個穿著燕尾服的憨卵,從小就被銅臭熏著呢。”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我記得清清楚楚,小時候家裡境況一般,你知道學琴有多貴嗎?為了讓我學琴,我媽媽經常會去給我借學費,要是沒有學費拿去怎麽辦?老師會當場叫我滾蛋,沒人會教我,後來考上了音樂學院,每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也是東拚西湊的。
“在學校裡,別人拉的都是幾萬十幾萬一把的小提琴,我一把五千多的,還是父母咬咬牙,因為我要上音樂學院了,狠狠心才給我買的,剛開始的時候,我都不好意思拿出來,後來是一聽他們拉琴,我才勇氣來了,你知道為什麽?”
盛春成搖了搖頭。
“他們拿著幾萬十幾萬的琴,都沒有我拉得好,那個時候,我可得意了,心想,別說五千,我就是拿把五百的琴,都比你們這些貨強,你們這些貨,真是糟蹋了琴,我這才自信心來了,人有了自信,就無敵了。”
“你是個天才。”盛春成說。
“屁個天才,也是被我媽打出來的,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媽媽年輕的時候,上山下鄉,跟人學過小提琴,在他們公社,算是拉得最好的,就以為自己有這個天賦,後來可以高考了,跑去考音樂學院,結果考了三次,三次都是第一輪就被刷掉了,巨受打擊。
“她不覺得是自己拉得不好,而是那些老師有偏見,自己沒能上音樂學院,就把她自己沒能實現的夢想,寄托在我身上了,全家人都反對我學琴,就她一個,一定要我學,還要學好,學不好就一頓胖揍,我就是這樣被揍出來的。
“我現在都不敢把我真實的情況,和我媽媽說,每次通電話,我都和她吹噓說自己又去哪裡哪裡參加了演出,排練又怎麽怎麽樣,和她說,這次又要上拉赫瑪尼諾夫了,要是我媽媽知道,自己千辛萬苦,揍出了一個出租車司機,大概反應比我老婆還要大,都會吐血。”
余東說著,又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