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氣說變就變。
剛剛還晴空萬裡,可此時,卻突然陰沉下來,就連遠處的元寶山都被籠罩在烏雲裡。
風從田野吹來,帶著濕乎乎的潮氣。
眼看著,一場大雨就要來了。
元寶山下有一個村子,叫元寶村。
而村子西頭有一處十字路口,朝北是一條去往省城的黃沙路,路邊有一棵大柳樹,樹下坐著七八個人。
他們是等公共汽車要去省城的。
本來大家還聊得挺開心,可漸漸的,變得焦躁起來。
車還沒有來,萬一下大雨,這四周都是莊稼地,可去哪裡躲呢?
人們就坐不住了。
紛紛站起來,有的人抬頭看天,有的人朝著南邊的黃沙路瞧,可惜的是,平日裡已經開過來的公共汽車連影子都沒有。
吳大娘也著急了。
她一回頭,看到羅玉芬的大女兒沈淺菲還坐在樹根下沒動地方,不但沒動,還睡著了。
小姑娘眉頭緊皺,眼底好像還帶著青黛色,這丫頭,要去省城看她親爹,是高興的一夜沒睡嗎?
吳大娘不屑的撇了撇嘴,小聲的嘟囔道:“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話是這麽說,可還是走過去,伸出手去推她,有些著急的說道:“菲菲,你怎還睡著了呢,快點醒醒,這天好像要下雨,你打算回家還是繼續等車來?”
沈淺菲的身子被推的搖晃了幾下,額前的碎發隨著動作落在了眼睛上,一縷發梢掃在了卷翹的睫毛上,帶來微微的刺痛。
她驀然的睜開了眼睛。
吳大娘看她醒來,剛想說話,可突然就僵住了,感覺心臟都被揪住一般。
這是一雙什麽樣的眼睛呢?
如浸在寒冰裡的琉璃,帶著令人心悸的絕望和冰冷。
沈淺菲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吳大娘,看得吳大娘不由得倒退了幾步,這丫頭,太嚇人了,這是魔怔了還是夢魘了?
沈淺菲不由得閉上了眼睛,怎麽回事,她不是死了嗎,怎麽會看到老家的鄰居吳大娘呢?
不對!
她驀然的再次睜開了眼睛。
吳大娘不是早早的就因為心臟病去世了,怎麽可能還活著?
她迅速的掃視了一眼四周,隨後,猛然的站了起來。
視線所及之處,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她正站在路邊的大樹下,黃沙路的對面是一堵低矮的黃泥牆,上面用白灰寫著五個大字:隻生一個好!
這不是老家元寶村的村口嗎?
再看周圍,是幾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們有些奇怪的看著她。
她則是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
包括站在面前的吳大娘。
隨即,沈淺菲身子搖晃了幾下,吳大娘皺著眉頭,掩去了心底裡的疑惑,上前將她扶住:“你這丫頭,起的太急了,這是迷昏了吧?”
沈淺菲沒有說話。
靠在粗壯的樹乾上,低垂著頭,腦海裡的記憶翻江倒海一般的湧過來。
今天是1987年8月2日!
她竟然回到了十五年前!
沈淺菲壓製住狂跳不已的心,努力的平複自己的情緒。
她抬起頭,對著吳大娘勉強的擠出了一絲笑容,嘴唇動了動,可卻什麽都沒說出來,隨後,她的手按住了背著的挎包。
這一天,她記得太清楚了。
挎包裡的東西她也知道是什麽。
轉過身去,遠處,
那是一個被綠樹環繞的小山村。 是她出生的地方。
沈淺菲腦子裡亂哄哄,可她動作卻堅決果斷。
她拔腿就朝著村子的方向跑去。
吳大娘莫名其妙的搖搖頭,旁邊就有人笑著說:“菲菲這是怕被雨淋,跑的跟兔子似的……”
“她不是吵著要去省城看她親爹嗎,怎麽不等車了?”
“……沈家人個個都是白眼狼,羅家這是造了什麽孽呦……”
“好了,別在背後嚼舌根了,眼瞅著要下大雨了,你們還等嗎?”吳大娘不耐煩的問道。
“可天氣預報不是說今天是大晴天嗎?”
“……”
紛紛雜雜的聲音被沈淺菲給拋在了身後。
一顆心跳的越來越激烈,好像要蹦出來一樣。
她跑過了柳樹林,跑過了後面種滿了蓖麻的小學校。
腳下是黃沙馬路,一直通向村子東面的清水河。
在一處黃泥坯房前,她停下了腳步。
這是外婆家,也是她生活了幾年的地方。
她摸了下褲袋,果然鑰匙放在裡面。
她打開了鎖頭,推開大門抬腿朝兩側是柳條籬笆的夾道走去。
右側是一大片菜園子,北方常見的蔬菜這裡都能看到,綠油油的豆角隱在葉子裡,金黃色的南瓜爬上了矮牆,紫色的茄子紅色的西紅柿將這片菜園子安排的熱熱鬧鬧。
院子裡安安靜靜的。
沈淺菲繞著院子走了一圈,隨後懷著激動的心情進了屋子。
家裡人都去地裡乾活了。
此時空無一人。
捏緊了背著的軍綠色的挎包,沈淺菲壓抑住狂跳的心,顫抖的手將挎包裡的東西拿出來,那是用格子手帕包著的,打開之後,是一個通體碧綠的鐲子。
她的眼睛裡閃過刻骨的恨意。
十五年前,她剛剛十六歲,聽信了父親沈建明的話,將外婆家傳的翡翠鐲偷拿出來,然後坐上了去往省城的公共汽車,將這個鐲子給了沈建明。
她的父親沈建明是省城下來的知青,六八年下鄉,六九年娶了大隊支書的二女兒,也就是她的媽媽羅玉芬。
後來, 沈建明考上大學回了城,嫌棄媽媽羅玉芬是農村人,他很快就變了心,與他班級的一個女同學勾搭在了一起,離婚的時候,她九歲,妹妹七歲。
等她以優異的成績考上省城第一高中的時候,沈建明來找她了,噓寒問暖,讓那個時候的她覺得爸爸還是她的好爸爸。
就在上個月,沈建明愁眉苦臉的說,他沈家祖傳的翡翠鐲還在羅家,本來是給媽媽的聘禮,卻被外婆給藏了起來,可奶奶老了,就想看一眼沈家長輩留下來的東西……
其實,翡翠鐲並不是沈家的,那是外婆的,是羅家唯一值錢的東西。
本來是準備賣了之後給媽媽看病的。
媽媽性子溫軟,也很單純,從來沒想過會被拋棄,與沈建明離婚後,受不住刺激得了抑鬱症。
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叫抑鬱症。
只是知道神經出了問題。
後來的那段日子,混亂而又絕望,似乎所有的不幸都是從她將鐲子偷拿走之後開始的。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劃破陰霾的天空。
一聲驚雷在頭頂響起。
似乎整片大地都在震顫一般。
沈淺菲也跟著渾身一震。
她捏緊了手裡的東西,眼底裡閃過一抹冷意,沈建明那個渣男,該有多無恥,才會哄著他的親生女兒,偷拿外婆家的鐲子給他後娶的女人戴。
事發後,他不僅不承認拿了鐲子,還說她遺傳了媽媽的病,逼著她退了學,後來鐲子被他賣了,給他沈建明換了一套樓房和一個好前程。
她可真愚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