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蘭登先生!”
“蘭登先生,昨晚發生了什麽?我看到治安官在找你。”
“蘭登先生,要吃點什麽嗎?”
翌日清晨,推開房門,此起彼伏的招呼聲,絡繹不絕。
這是對門鄰居的招呼;
也是轉角曼徹斯學院工程教授的問詢;
亦是樓下販賣熱騰騰燕麥粥婆婆的叫賣。
一張張鮮活的面龐帶來的朝氣蓬勃,令李慎之愈發歡喜,甚至一掃昨夜的輾轉忐忑。
人啊,真是一種奇怪生物。
如果一開始就讓李慎之穿越到這裡,他一定難以接受,說不定還會發瘋。
瞧瞧這個糟糕的世界:
渾濁的空氣,灰蒙蒙的天空,洗得發白的衣衫,沒有電腦,沒有手機,沒有娛樂。
更糟糕的是,連擰出來的自來水都有一股怪味。
甚至連上廁所的廁紙,都是硌屁股的舊報紙。
硌屁股也就罷了,那粗糙觸感,總令李慎之有種擦不乾淨的錯覺。
他不得不像個愛乾淨的姑娘,打水清洗。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不方便。
但經歷過那感官慘遭剝奪的極致孤獨之後,眼前的這些不方便,反而成了一種別樣體驗。
此時,他左手拿著一塊六便士果醬麵包,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在味蕾間炸開的酸甜口感,令他感到由衷歡喜!
——活著的感覺真好啊!
掐指一算,今天正是他上班的日子。
他居住的公寓樓距離市政鍾樓有些遠,大約有4英裡。
這可不是步行可以在短時間企及的距離。
好在蘭登斥19先令巨資,買來一輛翻新二手自行車。
這讓他可以省去不少通勤花銷。
要知道,即便是最便宜的2便士地鐵,對於很多市民來說,依舊是一筆不可忽視的開銷。
沒錯,這個世界也有地鐵。
但遺憾的是,這個地鐵和李慎之記憶中那種“高速靜音”地鐵不同,它說到底,就是個燒煤火車。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嗚嗚冒著黑煙的火車頭,拉著一排大號礦車,將一車車耗材,運往各大工廠。
“咚——”
一道仿佛從靈魂深處響起的鍾聲,驚醒打量四周的李慎之。
他循聲看去,鱗次櫛比的街道,遮掩不住市中心那座高聳鍾樓!
傳聞,即便是在都鐸郊區,也能聽到鍾樓聲音。
對於都鐸市民來說,鍾樓已然是他們粗略判斷時間的標準。
事實上,這一聲鍾聲之後,街道顯然更加忙碌起來。
所有人都在加緊腳步。
除了李慎之。
他優哉遊哉的蹬著自行車,穿過鐵軌,掠過暗巷,同汽車爭道,與馬車賽跑,不知過去多久,鍾樓躍然遙遙在望。
咦?
鍾樓下,一名靠在牆壁上,毫無形象抽著雪茄的身影,令李慎之眉梢微挑。
“早上好,蘭登·達裡厄斯先生!”
那人看到李慎之,笑著摘下禮帽致禮,眉眼間遮不住的喜色。
“早上好,漢森先生!”
李慎之停車,點頭致意。
“很抱歉,在工作時間打擾你,你應該不忙吧?”
戴上禮帽的漢森,再度恢復吊兒郎當模樣。
“那得看是誰?如果是你的話,我今天可以不上班。”
李慎之笑道,他已經猜到了什麽。
艾略特明面上是他的鍾表零件供應商,
實際上,更是他私活大客戶。 他手裡總有大量二手鍾表,急需修繕和翻新。
眼前漢森,正是艾略特的副手。
“哈哈哈,蘭登先生說話就是風趣幽默,難怪艾略特總喜歡找你合作。”
“謝謝誇獎,這是我的榮幸。”
“艾略特死了!”
漢森突然道,目光促狹的看向李慎之。
出乎他意料,面對這足以影響他生計的消息,蘭登毫無驚訝之色。
“昨晚治安官先生找過我。”李慎之故意搬出治安官。
“是嗎?你說了什麽?”漢森表情緊張起來。
“沒什麽,例行詢問罷了!”
漢森微微松了一口氣,他想了想道:“艾略特的生意我接手了,我想,我們可以延續艾略特的友誼,看在英鎊的面子上。”
李慎之頷首:“當然,沒人會和英鎊過不去。”
“我喜歡和聰明人合作!”
漢森模仿著艾略特的口頭禪,瀟灑轉身離去。
李慎之看著漢森離去背影,半晌吐了一口氣,推著自行車走向市政鍾樓。
都鐸王城市政廣場有專門停車場。
不過,李慎之不喜歡停在那邊。
原因無他,太遠了。
他更喜歡直接停進鍾樓裡,反正也沒人查他。
來到鍾樓前,他掏出鑰匙,打開大門,一座螺旋狀樓梯,呈現在面前。
他先將自行車停好,然後轉身關上大門,這才沿著樓梯,賣力攀登起來。
大概是經常攀登形成肌肉記憶的緣故,漫長樓梯並未讓李慎之感到疲勞。
很快,他登頂鍾樓。
數座巨大的灰色銅鍾,鱗次櫛比的懸吊在頂樓,犬牙交錯的齒輪、杠杆,縱橫其中,構成獨特的機械美感。
每小時一次的鍾聲,正是由這些銅鍾發出。
李慎之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座堪稱時代結晶的機械造物,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得乾活了。
再不乾活,等到鍾聲響起。
身在鍾樓裡的他,那滋味……絕對一整天腦瓜子都嗡嗡的。
很快,他來到鍾表背面,一座更加複雜的機械構造橫臥其中。
這就是鍾樓核心——鍾樓機芯。
不同於手表發條,乃是一圈圈鐵片構造;
鍾樓發條實際上乃是三根掛著啞鈴片的吊錘,一根敲音樂,一根撥走時,一根敲正點。
因此身為守鍾人的上發條,可不是機械表那種擰幾圈就行的。
他需要通過杠杆原理,手動上鏈,也就是將三根吊錘拉上去,鍾樓才能持續不斷的將重力勢能轉化為機械能,維持著鍾樓的自動運轉。
活很累!
好在蘭登已經習慣了。
李慎之按照記憶中的操作流程,順利完成上鏈,又檢查一遍機芯,在關鍵部位滴上機油,保持潤滑之後,工作算是完成了。
他掏出懷表,彈開表蓋,看了一眼時間,還有五分鍾就要整點報時了。
“呼——”
“比起蘭登慢了有十來分鍾,應該是路上耽誤了。”
李慎之吐了一口氣,準備不顧形象的跑下樓。
然而就在他踩上第一階樓梯時,他忽然若有所思的抬頭看向那一座座巨大吊鍾。
他在想,幽靈狀態下的他,聽不到聲音,會不會是因為聲音太小了?
他記得之前冒出的幻覺中,常常跟大型祭祀集會有關。
這會不會是因為祭祀聲音比較大,所以才被幽靈狀態下的他聽到了?
有可能啊!
要不試試?
正好這裡也沒人,正合適進行隱秘實驗。
思罷,李慎之掏出懷表,盯著時間走勢起來。
他決定,等到最後十幾秒,再半脫離軀殼。
時間如水,潺潺而逝。
很快四分鍾過去,李慎之緊張起來。
作為守鍾人,蘭登的私人懷表走時極準!
幾乎和鍾樓完美同步。
這也是他給客戶校對時間的母鍾。
“滴答……滴答……”
隨著秒針的跳動,李慎之心臟也咚咚跳動起來。
“就是現在!”
在距離正點還有五秒鍾時,他思緒一動,果斷離開蘭登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