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洛奇失眠了。
這種情況很罕見!
他吃好喝好工作好,偶爾生點小病,甚至還能奢侈服用稀釋的吸血鬼血液治療。
活到這把年紀,還能擁有如此健康體魄,在都鐸絕對挑不出幾人。
但他還是失眠了。
他知道因為什麽?
因為那個才進器械室三四天的蘭登先生。
說實話,他一開始並不太喜歡這個家夥。
因為他的到來,影響他撈灰錢,所以他一直慫恿他離開器械室,加入外勤。
不過,後來幾經試探,發現他對他的“灰錢”興趣不大,或者說很識趣之後,他突然又有點喜歡上這家夥。
畢竟有人幫他分擔繁重工作,這終究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但他沒想到,他剛剛轉變心態,那家夥就火線加入外勤,甚至直面可憎之物。
這讓他有些……失落,甚至怨恨。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
在器械室工作的二十幾年,他有幾次機會調入外勤,甚至還有一次已經發現了可憎之物蹤跡。
但他都放棄了。
原因很簡單,他被嚇破膽了。
他是私家偵探出身。
在都鐸,私家偵探是個很賺錢,但也很危險的職業。
他們常常遊走於幫派、治安署、富商、以及貴族之間,掌握著普通人無法洞察的隱秘消息,但也將為此承擔著隨時死亡的危險。
薩洛奇正是因為接了治安署一個調查委托,才被嚇破了膽。
後來他被治安署吸納之後,就再也沒敢往外勤發展。
其實,他內心深處是渴望成為鑲嵌者的。
畢竟那可是貨真價值、獨屬於自己的超凡力量。
他數次在“加入”和“拒絕”之間徘徊,最終理性還是讓他選擇了拒絕。
私家偵探出身,令他敏銳洞察到治安員驚人死亡率。
能夠成功鑲嵌者,百不存一。
他有種預感,蘭登多半會死在這次行動中,哪怕他早有準備,哪怕身邊跟著兩名巡長。
因為他見多了這種情況。
但他內心還是生出幾分煩躁,失落,乃至憤怒。
因為他老了。
因為他時日無多了。
年輕時,他看著那些天之驕子一個個走在他前面,心中難免生出幾分憐憫和俯視。
成為治安員又如何?哪怕是巡長又怎樣?
最後還不是走在我前面?
但現在年紀大了,氣力不濟,一種難言的恐懼,反而從心中滋生。
他終將死去,毫無價值的死去。
像一條野狗般死去,沒人會記得他,就像曾經那些天之驕子。
他本來有機會嘗試走出一條不一樣的道路,但都被他親手放棄了。
美曰其名:理性、苟為王道、活著才有希望!
實際上,他就是個膽小而又懦弱的泥巴種,一輩子把腦袋埋在土裡不敢抬頭的泥巴種!
所以他才會失落,甚至怨恨於蘭登。
因為無論蘭登是死是活,他至少不會後悔。
後悔才是人世間最可怕的毒藥,它讓你眼睜睜看著自己慢慢腐爛,卻毫無補救辦法。
這一夜,薩洛奇在輾轉反側中度過。
翌日清晨,他洗漱完畢,穿好衣衫,在仆人服侍下,享用完早餐之後,慢慢悠悠前往治安署。
一路上,無數人衝他打招呼,薩洛奇皆微笑回應。
——在利斯特大街上,
恐怕沒人比他輩分更大。 “早上好,薩洛奇先生。”
三樓前台蕾妮女士,一如既往的充滿活力,一雙大眼睛撲閃動人。
“早上好,蕾妮女士。”
薩洛奇頷首回應。
“你知道嗎?蘭登回來了。”
薩洛奇臉色一僵,心中大石莫名提了起來:“他……成功了?”
“不清楚,聽說回來時一身鮮血,身上更是鑽滿了蛆蟲,阿卡麗姐姐說,沒救了。”
憋了一早上的蕾妮,一臉神秘兮兮的八卦道。
“這樣啊!”
薩洛奇露出幾分悲傷,心中大石卻輕輕放了下來。
正常!
這太正常了!
“叮鈴!”
在撞鈴碰撞聲中,薩洛奇推開大門,眼皮抑製不住的跳了跳。
只見偌大的公共大廳裡,外勤和文員三五成群,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這樣的熱鬧場景,上次見到還是一周前——猩紅教會祭祀案。
“薩洛奇先生,蘭登昨天是不是帶去了一顆手雷?”
看到薩洛奇進屋,一名治安員眼睛一亮,連忙問道。
“出了什麽事?”
薩洛奇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幸虧蘭登先生帶去了那顆手雷,不然能不能回來都是問題。”
“哦?怎麽說?”
“你們不是問我蘭登先生是怎麽逃出火焰巨人體內的嗎?我告訴你,就是那顆手雷突然爆炸,把那火焰巨人炸得四分五裂,才讓蘭登僥幸逃出來了。”
那治安員看向身旁同僚,唾沫橫飛道。
薩洛奇眼皮一跳:“等等,蘭登沒死?不是……剛剛蕾妮女士告訴我,蘭登先生渾身是血回來,阿卡麗說他沒救了……這是治好了?”
薩洛奇心中大石又提了起來,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
沒人知道,他內心的複雜。
那治安員聞言歎了一口氣:
“是逃了回來,但也多半沒救了。你們根本想不到蘭登先生是怎麽把蠕行者引誘出來的?他竟然割破自己皮膚放血,在蠕行者分出一部分軀體試探時,愣是一動不動……那可是萬蟲鑽心萬蛆吮血劇痛啊……現在蘭登先生雖然挺著一口氣回來,但體內也藏有大量蛆蟲,不少已經鑽入致命髒器,現在全靠一口吸血鬼之血吊命,怕是活不了多久。”
薩洛奇心臟咚咚的直跳的聽著治安員的賣弄,直到最後,才緩緩松了一口氣。
蛆蟲鑽入髒器……這確實活不了多久了。
薩洛奇站在旁邊又聽了一會兒,確定版本大同小異之後,這才長籲短歎的離開了。
年邁的腳步在不知不覺間,卻輕松了不少。
……
……
蘭登看起來確實活不了多久了。
他躺在一塊黑曜石台面上,渾身皮開肉綻,淋漓鮮血早已凝固成黑褐色痂塊,整個人意識模糊,幾乎無法回應外界刺激,看樣子隨時可能死去。
當然, 這是外人視角。
對於李慎之來說,蘭登這具身體確實如同玩壞的玩具,行將就木,油盡燈枯。
不過,如果他願意,蘭登看似瀕死狀況,隨時可以終止。
之所以搞得這麽淒慘,與其說是苦肉計,不如說演戲演全罷了。
畢竟蘭登拿自己為誘餌,結果卻活蹦亂跳回來,擱誰誰不起疑心?
現在將死未死,都堪稱奇跡!
李慎之之所以硬吊著一口氣回來,其實就是想看看治安署的態度。
如果態度不錯,給他治療,甚至讓他鑲嵌蠕行者,這自然最好。
如果趁人之危,那萬事皆休,魚死網破。
別看他借蘭登之手帶回來一部分蛆蟲,實際上,只要他想,這部分蛆蟲隨時可以暴斃。
治安署終將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說實話,他現在已經感覺情況有點不妙了。
治安署將蘭登身體帶到這塊石台上之後,除了剛開始還有人清理一下蛆蟲外,後面不知是發現他傷勢太重,還是起了疑心。
總之,再也沒人給他治療。
只有幾名治安巡長站在周圍,一臉警惕的盯著他。
生怕他變成怪物似的。
在李慎之心中嘀咕不已時。
“吱呀!”
一聲異響。
鑲嵌室大門忽然打開,治安總管范倫丁領著一支來自航海教會的牧師走了進來。
守著蘭登的治安巡長們,看到這一幕臉色微動。
派恩巡長更是激動問道:“范倫丁大人,申請通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