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奶奶在九十歲那年無疾而終,那天晚上,她像是有了什麽預感,把家裡所有財產和證件梳理了一遍,全部交給了路薇,睡夢中便失去了生氣。
羅玉婷擔心路薇過於依賴周奶奶,會承受不住打擊。第二天急匆匆的上門,全程陪著她一起辦理了周奶奶的葬禮。
照片選的是路薇喜歡的一張,滿頭銀發的老人戴著防風眼鏡在空中大笑,牙齒已經沒了,笑容卻生機勃勃。
周奶奶一生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唯獨跳傘,是她為自己選的最勇敢的遊戲。路薇不知道為什麽會一眼相中這張照片,但她喜歡周奶奶的笑容,無暇的仿若一個得到全世界的孩童,又滿足又開懷。
羅玉婷一直有種隱蔽的焦慮,她怕凡事都顯得非常不在意的路薇會毫無留戀的離開人世,可偏偏先離世的是她,八十歲那年,羅玉婷送走了李諾,躺在病床上,仰望著除了鬢發微白,活似小龍女的路薇時,忍不住笑了,她留下一句遺言,“通知國家,把……我的金手指上交。”
羅玉婷是路薇認識到的第一個好人,她不像周奶奶,將慈善事業當做了一種寄托,她也不是純粹拋棄自我式的聖善,但在明知道她的金手指是靈魂綁定後,仍然做出這樣的決定,實在是令路薇驚訝。
身旁的老朋友三三兩兩的全走了,路薇看著晚輩們那一張張鮮活又神似老友的面孔,終於脫離了這個越來越無聊的世界,再一睜眼,謔,一股子刺鼻子的尿騷味傳出。
她下意識的想捂鼻子,卻發現手腳酸軟,身子半癱在地。
這是個狹小的空間,她後背靠在薄薄的箱體上,視線半昏半暗,彎曲的腿觸碰著另外幾雙無法伸直的腿腳。
感受到對方的體型,路薇無聲的嘖了下,同行的都是孩子。
她腦袋昏沉,胃部翻湧,可能是吃的東西不多,吐也吐不出來什麽。渾身的難受勁,不單單是暈車的緣故,應該還有這具身體本身的問題。
因為記憶碎片中,有不少被哄著吃下藥湯的畫面,以及久臥病榻。
箱體內非常顛簸,孩子們的呼吸微弱但平緩,顯然是熟睡的狀態。她懷疑自己是被很簡陋的車,拉著前行。
這時系統有了動靜:現大垌元年,初秋,宋國境內,分神姓名路柳,死於亂世時年僅十八。
路薇身體不濟,緩了很長時間才漸漸適應了這具脆弱的小身體。待五感敏銳起來後,她能聽到車廂外馬蹄紛亂的奔跑聲,男人們交錯的呼吸聲,包括車廂裡過於濃烈的味道。
除了腥臊味,還有淡淡的血氣。
每個孩子身上的味道都很難聞,像是幾天沒有洗漱更衣。路薇猜測很大的原因是車廂一路都是封閉狀態,所以孩子們才會忍不住的就地解決。
而那股若有若無的血氣味不同,幾乎散布在車廂的每個角落,即便有人曾清洗過,卻瞞不住路薇的五感。
緊挨她旁邊的孩子發著高燒,滾燙的溫度透過輕薄的衣衫,燒的有些冷的路薇暖呼呼的,開始昏昏欲睡,可沒過多久,這個孩子的嚶嚀低泣聲越來越小,到最後徹底沒了音,身體越發的僵直冰涼。
本來就冷嗖嗖的路薇情不自禁挪了挪,想要遠離冰冷的屍體,可惜車廂的位置有限,狹窄逼仄,根本挪不動。
分神關於這段的記憶碎片很少,她全家被滅的那一天受到了太大的衝擊,前塵盡忘,殘留在腦海中的唯獨是一片血色,還有幾個年歲不大的少年,
腦袋掉下來之前衝她猙獰又惶恐的喊著,“快跑!” 她不知道為什麽那些人沒有一起把她殺掉,隻記得被掠走時渾渾噩噩,一路幾乎是睡過去的。後來她看到了一些世間黑暗的醜態,又險落紅塵,小小年紀更是孤苦無助。幸而半途被救,跟著那人,她加入了一個頗為神秘的組織,就此效忠了短暫的一生。
路薇在現代社會踏踏實實的度過了幾十年,已經對很多人類的常識和衍生於人類的各類創作都有所了解,曾經有幾年,小說著作或是影視中風靡過什麽對照組、美強慘、重生一類的概念。
如果說羅雨是金手指女主不值一提的對照組,那麽這個分神就屬於美強慘反派。
反正都逃不過炮灰的命。
分神十二歲離開組織所在島嶼,第一次出任務的那天,江湖和四國內名聲大噪的第一美人便讓出了位置,哪怕她身體孱弱到三步一喘,卻仍是無法遮蓋那份驚心動魄的美貌,甚至還增添了一種脆弱到瀕臨崩潰的美感, 越發顯得不似凡人。
然而就是這樣響徹五湖四海的絕代美人在不久之後,成為了人人懼怕、談之色變的魔星,她毒殺無數人,簡直可以稱之為反社會人格的典范。
那些人中男女老少俱全,職業身份各異,相互之間毫無關聯。似乎殺掉他們,沒有什麽額外的理由,一切源於她高興。
這也讓所有人以為她是脾氣古怪行蹤不定的女人,甚至衍生過種種惡意的揣測。
但作為‘旁觀人’的路薇知道,分神下手的人全都是阻礙了‘大家庭’穩定的蛀蟲,所以天真到殘忍的分神討厭他們,甚至會在他們為自己美貌折服,付出善良和信任時,親手碾碎他們的真心,露出惡毒的嘴臉,讓他們在絕望中死去。
所謂的‘大家庭’就是分神所在的組織。
如此厲害的洗腦功力,讓路薇迫不及待的想領教一番,但是現在,她需要好好調理下這副身體,徹底根除從娘胎帶出來的弱症。對於三步一喘的設定,裝一裝無所謂,要是真的讓她無時無刻被病魔折磨,她就不那麽樂意了。
不知過了多久,廂頂被掀開,星光照進狹小的車箱內,五個孩子中,有人醒來,有人永遠睡了過去。
透過慘淡的星辰,居高臨下的兩個男人隨意的掃過氣息已經停止的兩個孩子,視線猛地定格在一女童身上。
她梳著雙髻,錦繡羅衣,富貴逼人。小小年紀頭髮濃密,齊簾下是一雙清透的大眼睛,瞳仁又黑又亮,仰頭看著他們時,神情若剛入人世間的花精,沒有恐慌、沒有膽怯,純白無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