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縣城。
從遠處看,整座城市都灰撲撲的,破爛且土氣。
離著近了,倒也能看出差異。
看門面就可以。
那些立整光鮮的,大約還行,起碼還有心氣兒拾掇臉面。
周易轉悠了一圈兒之後,就挑了個有朱紅大門和石鼓門鎮的。
“就你了!”周易闊步而入。
“咦,這樣的大宅門兒,竟然沒門子麽?”
周易繼續往裡闖,剛進了二進的門,迎面腳步匆匆的走來一小夥兒,看那青衣小帽的,應該是個仆人。
小夥子眉頭緊皺、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在琢磨什麽呢,反正感覺挺用力的,忽視外物那種,跟周易擦肩而過了,才忽然站住,問:
“你什麽人?幹什麽的?”
周易沒有回答,而是問:“你家惹上了麻煩事?”
小夥兒上一眼、下一眼,認真打量周易,隨即道:“關你什麽事?跑來趙員外家蒙事,套打是吧?趕緊滾蛋!”
周易‘呵呵’笑:“滾不了啊,既然敢來,就沒那麽好打發。”
“嘿!你還來勁了是吧?”小夥擼了擼袖子就撲了上來。
隨即眼前一花,同時感覺自己騰雲駕霧,‘噗嚓!’摔了個屁蹲,屁股估計都成八瓣了,尾椎骨鑽心的疼。
周易笑,老氣橫秋的道:“年輕人,你這識人之術,還得多練練,不能光看我穿的破爛,年歲輕。”
小夥兒呲著牙站起身,氣哼哼的道:“行,你等著!”說著一瘸一拐的往裡邊跑。
二進最主要的建築,就是坐北朝南的正堂。
只不過這趙員外家佔地頗廣,光是這二進的院落,就有六七百平米,並且進行了園林化處理,又是花池又是假山又是魚缸的。
小夥兒去了沒多久,就引著十數人從通往三進的月亮角門裡行了出來。
為首的是名五旬男人,須發花白。
周易看其步伐姿態,估測對方是個練家子的。當初平頭哥招教頭時,不少來應聘的武者,就是這個調調。
這就跟老兵即便複員多年,行走坐臥間會透露出濃鬱的軍伍風范一樣,職業烙印、肌肉記憶。
“這位道上的朋友,怎麽稱呼?”老者抱了抱拳,問。
周易眨巴眨巴眼,心說:“道上的朋友?看來,方士在民間的聲名普及度不太行啊!天蛇山一車一車的往回拉人,我還以為是個大眾行當呢。”
他身子一抖,便從寬松的百衲衣領口,將左臂、左肩和半拉胸脯都亮了出來。
對面有人臉上變色,有人忍不住驚呼。
周易道:“能認出我這條麒麟臂的來路,再通名報姓不遲。”
老者臉上顯出鄭重之色,再次抱拳:“原來是奇人異士,失敬、失敬,不知所為何來?”
“沒錢花了,來這高門大戶要些錢周轉。”
老者明顯被噎了一下,太直白了,等於是在打臉。
“朋友,趙員外雖然與人親善,扶危救困,但……”
‘嗤!’周易抬手之間,一道銳利的氣勁,便從老者的頭頂鏟過,發髻鏟飛,頭髮四下散落開,當頂更是被剃成了短寸。
老者變了臉色,一眾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漢子,也都噤若寒蟬。
周易仍舊在笑,但笑容看起來有了陰森味道。
老者強做鎮定:“法師請稍等,老朽去去就來。”
“好,我便再等一會兒。”說罷就在院子裡轉悠,仿佛此間的主人。
反倒是那些為老武師站台的男仆們,戰戰兢兢、躲躲閃閃,顯得很是拘束。
過了一會兒,有名白面短須的中年人,在老武師的陪同下、腳步匆匆的從後院趕來。
老武師的頭髮簡單梳攏了一下,但看起來仍舊顯得有些搞笑,其手裡則端著個紅布蓋的盤子。
中年人抱拳施禮,聲稱自己是府上的管家,府上出了些事,怠慢了貴客,奉上紋銀百兩,權當賠罪。
紋銀百兩,以購買力換算,約等於十五六萬的軟妹幣。
說實話,周易覺得有點少。
不過這是爽利錢,只要不再來討要,估計不會有什麽後遺症。再想多拿,就有撕破臉的風險了。
周易上前,接過托盤,反向一扣,銀子就都被紅布兜住。
這個世界並非十六兩一斤,而就是十進製,百兩銀子十斤重,小袋米面的份量,拎在手裡也是沉甸甸的。
“我會在城裡住幾天,你家的麻煩,若是搞不定,可以來找我。”
周易說罷,瀟灑離開。
中年管家望著周易背影若有所思……
周易並非吹牛說大話,而是在管家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煞!
管家身上竟然沾染了煞!
周易覺得自己不會搞錯,畢竟現實世界三不五時就要與之打交道,著實是熟稔的很。
原本周易是像劫老爺的富、濟自己的貧之後,賣藥材治自己的麒麟臂的。
如今卻是不急了。
既然有煞,那麽用鎮煞儀就能轉為靈。
雖然麽有法器轉靈壺,鎮煞儀轉出來的靈力不易吸收,但也只是不好吸收,有無的問題解決了。
有了靈氣,這麒麟臂,便有了更好的解決辦法。
從趙員外家出來,周易先找了間裁縫鋪子訂做衣衫。
他現在這身材,其實是比較標準的,不胖不瘦,穿著布鞋,個頭也就將將夠一米七。
沒辦法,這個時代的人,個頭普遍不高,像他這樣的,不敢說身高樹大,也算是體態欣長美觀的,滿街的小蘿卜頭、羅圈腿不要太多。
鋪子裡有成衣,但不是周易要的款式。
周易主要訂製的是道袍,或者說,法衣。其次是配套。
道士的中衣跟這個時代的常服倒是極為相似,下身就又了差異。
比如說道士的雲鞋雲襪。
前者在布鞋的基礎上、鞋面上有明顯的均勻分布的豁口。一看就知道透氣性極佳。
後者則像是裹腿,有系帶,系於腿彎附近,裹腿不會滑落。
專程訂做這些,可不是為了標新立異,而是在進行測試。
更具體些說,周易意識到,諸天投影本身,就給予了他一項極佳的報酬,那就是時間。
現實裡,他的崛起正趕上天軌交錯的第二階段劇變。
這顧然化作了利於他的風口,讓他趁勢騰飛,但卻是雛鷹展翅遇到了風高浪急,越來越顯勉強,越來越有壓榨之嫌。
第一次來這個世界之後,他雖然因為身份原因,日子過的有些苦悶,卻也因為很多事都做不成,而有了足夠的時間靜下心思考。
思考的不僅僅是如何在這個世界獲得高分,還包括現實中的路,該怎麽走。
說實話,並沒能通透的想個明白。
他覺得或許是因為積累的還不夠,空想太多,反而成了瞎琢磨。
但有一點他想明白了,那就是主動去嘗試,而不是等機緣,等主線任務觸發。
於是,他自己也不拿顧二蛋的軀殼當人,各種實驗,以至於搞出個麒麟臂。
他甚至懷疑,因為他的胡搞、瞎搞,令顧二蛋偏離了既定人生軌跡,沒能觸發主線任務,而走上了歧路。
他對此一度是有些後悔的。
下山即刻存檔,也有這方面的緣由。
他擔心路越走越偏,最後被諸天投影強行踢出,連手裡已掌握的這些,都因此而失去。
但在現實中滾了幾日後,他的心思又變得活絡了。
三入元力世界,並完成了接檔後。
他就想:“既然很可能已經偏了,追回的概率也不大,為什麽不能將錯就錯呢?索性不去惦記主線任務的得失,而將之視作一次以心境為主的紅塵歷練。”
當然,除了紅塵煉心,他也給自己找了些更實際的事情來做。
那就是挖墳。
挖前世的墳。
他覺得,這個墳,大有搞頭。
哪怕地球現代的那些玄學傳承,靈性已失,糟粕多過真法,可只要有一樣能牽扯出真東西,那他就不虧。
這訂做道袍法衣,就是在此等核心指導思想下的落實執行。
以前,他是比較討厭形式主義的,裝模作樣、弄虛作假。
可現在,他覺得人生要有儀式感。
尤其是超凡對感性思維的要求很高。
那咱先通過這些並不確定真假的道具,武裝起來,自我感動唄。
說不定那一塊兒,就觸動了玄法,將來能在清微堂兌換出好物。
訂製了衣服後,他又去理發洗澡。
原本他是打算理個清爽的短發的,不僅是好打理,好出於衛生需要。
他之前的一年時間裡,有大半年,都在跟虱子跳蚤不斷的做鬥爭。睡在馬廄那種地方,洗漱條件也不盡人意,可把個有現代人衛生習慣的他給糟踐壞了。
花了足夠多的精力、毅力,這才有所好轉。
但現在,他決定要演就演全套,發髻木簪,道士的扮相,盡量合上,這樣才有代入感。
還有什麽?銅錢符劍、桃木法劍、三清鈴、鎮壇木、陰陽幡、甘露碗、法印、法尺、法繩、令旗、令牌……這些開壇起醮的法事器物,能置辦的也都給他置辦上。
之後又逛了幾家藥鋪,選中一家訂了批藥,這才在附近找了客棧住下。
隔了一日,訂做的物件,開始陸陸續續的到位了。
而這兩天的功夫,周易也通過街坊鄰裡的八卦渠道,知曉了一些趙員外家的情況。
這年頭娛樂活動著實太少,東家長、西家短的嚼舌根玩意,就成了娛樂新聞的主流,那真是稍有風吹草動,立刻四鄰皆知。
而且,看大戶倒霉,跟現代看明星出糗一樣,能讓窮苦人的心情獲得舒適感。
因此,趙員外家的事,早就被傳瘋了。
並且,這年頭,可沒有什麽精神文明建設,八卦不沾點葷,就跟吃大蔥不蘸醬一般無趣。
周易得撇去這些被越傳越邪乎的浮沫,才能勉強看到一些真相。
真相其實也簡單,就是趙員外家的女眷,去寒覺寺禮佛祈福,回來就性情大變,狂躁發瘋。
“哦,原來煞在寒覺寺,我說呢,真要是煞在趙員外家,那就不僅僅是家宅不寧那麽簡單了。”……
又隔了一日,周易訂製的物件,包括法衣道袍,絕大部分都到位了。這個時代的效率就這樣,就這還是花了加急的錢,否則更慢。
這個時代的匠人精神還是比較足的,手藝人靠口碑、靠回頭客吃飯,手工做出來的物件個頂個的精細,有韻味。
周易原本還琢磨著需要他再加工,才能稱心,結果發現一步到位。非要說還有問題,也就是這個時代的匠人的見識、乃至美工素養等差些,有些東西他理解不透徹,作出來就跟想要的差點意思。
但總的來說,瑕不掩瑜,都很趁手。
置辦了這麽一套行頭,錢也花的差不多了。
周易想著,要是趙員外還不請他來,那他就直奔寒覺寺了。
他是必要要去看看的。
畢竟關系著靈力獲得,乃至元力的根腳。
造訪趙員外家後的第六日,那位白面短須的中年管家,在老武師的陪同下,上門了。
“廢話少說,需要我出手,是嗎?”
中年管家道:“確實想請法師一展身手。”
“那,走吧。”
周易的爽利作風,反倒讓中年管家感到尷尬。
再次來到趙員外家,這次直奔後宅。
正趕上趙家小姐又發瘋。
這人要是有了病,尤其是精神疾病,那真是一點體面都無。
自己把自己整的破衣爛衫、袒胸露乳的,你還不能跟他較勁,否則他會愈發的作,就跟叛逆期的少年似的,你不讓他幹啥他就偏要幹啥。
而且這瘋起來,不但傷神,也傷身。
這種傷神,主要體現在運用肢體力量時,沒有大腦的保護機制,可以說,那股強勁頭上來了,拉斷自己的筋腱都在所不惜,所以會發生三四個漢子,七手八腳硬是摁不住一個纖瘦女子的事。
眼前就是這樣,狀若瘋虎,將幾個男仆抓的滿臉花,臉上、胳膊上,撓出血槽。
周易直接上去一腳,就將這女的踹的飛出數米,撞在牆上,又彈落到炕上,直接昏死過去。
屋子裡的一幫人頓時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法,又驚又尬。
周易冷哼:“也就是你們這等富貴人家,換成村裡,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哪兒那麽多溫柔和耐心?”
說話間,人上前,一把薅住女人將之翻轉過來,隨即凌空畫符。
周易這個時候,氣血中是沒有真正的靈力的。而只是靠著元力中的有益部分,令氣血更加旺盛。
因此,他現在畫符,其實耗損的是自身的氣血,或者說生命力。
這其實就已經是一種突破。
沒有這個突破墊底,什麽法器激活,養魂修行,都成了妄想。
空中出現紅光湛湛的玄奧符文,然後被周易壓入女人的胸口。
這不是佔便宜,而是力量需要借助心臟泵血,迅速遊走全身。
撇開那些虛禮,人上了手術台,跟豬上了砧板,真差不多。
這個時代更甚,治病救人,很多時候就顧不得禮教講究了。
符力入體,煞力頓時就給逼出來了,然後被周易抬手納入了麒麟臂。
卻仍有勁力四溢,令在場諸人精神一振,身體都輕靈了幾分。
“行啦,找個郎中養病治傷吧。”周易說著往外走。
而那女人也醒轉了過來,哀叫:“娘!爹!”
中年管家見識了周易的高人手段,愈發的恭敬。
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上師,我家小姐這是……”
“染煞。煞力入體,會生出各類病灶,主要表現為放大不適。煞力入腦,就是你家小姐這般。”
“原來如此,跟之前的那些奇人異士的說法大相徑庭。”
“說的好不如做的好。不是麽?”
“對、對!”
出了小姐,還有位夫人。
這夫人卻是比小姐漂亮許多,成熟的桃子般,看著就甜美多汁。
周易站在床前,看了看海棠春睡的美婦,扭臉對中年管家道:“這個卻是沒的救了,本身就問題更嚴重,耽擱的又有些久。”
腳步聲響,一名跟中年管家差不多大的男人進了屋,這就是趙員外,看身上的綾羅綢緞就不難看出。
可能是在過來時就聽到周易的話了,見面就求上了:“上師!還請上師施妙手救助……”
周易問:“你跟你的這位夫人感情如何?”
“伉儷情深!”
“好,我現在需要你想幾個只有你們夫妻二人知曉的細節問題,我把她弄醒後,你來問她。”
趙員外眨巴眨巴眼:“上師,這是何意?”
周易卻是不理,已然開始施術。
中年管家湊到趙員外身旁耳語幾句,趙員外恍然的同時、眼睛大睜,手腳冰涼。
周易的手法十分的刺激,什麽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在這手段面前,不存在這個說法,只要還有生命本能,被這攝魂再安魂的揪扯手段一揉弄,就必然得醒覺。
“老爺!”女人醒來後,泫然欲泣、楚楚可憐,讓人我見猶憐。
周易冷道:“問吧。”
“哦哦!”趙員外一臉苦悶:“秀娘,我問你,我們當初完婚時,你在給我的荷包裡,裝著的祈福祝詞條上,寫了什麽?”
“老爺,我的頭好痛,還悶悶的,我……”
周易道:“換個問題。”
趙員外道了聲好,便又問。
女人仍舊搪塞。
周易不等女人解釋完整,就道:“再換個問題。”
“接著換。”
“繼續換!”……
十個問題之後,連趙員外腦子都不夠用了,周易道:“明白了吧?邪靈奪舍,越是深刻的記憶,越是容易記住。
而生活中的細碎瑣事,當事人都需要喚醒記憶才能想起的,邪靈就很難知曉,至少靠囫圇吞棗的奪舍方式,極難獲知。
得是那種耗費數年光陰,細嚼慢咽,才能全盤接收。”
周易在這裡嘴炮裝嗶,床上的邪靈已經按捺不住,猛然間發動攻擊。
結果被周易的麒麟臂一把薅住脖子。
這麒麟臂粗大且長,都過了膝,而且不怵各類攻擊,跟兵器一般。被這樣的鐵手臂握住,四五秒,女人便窒息癱軟了,堪比肘彎勒脖的格鬥技巧。
很寶貴的四五秒,女人沒能把握住,就這麽被製服了。
女人昏死過去之後,周易隨手將之扔在床上。
趙員外哭喪著臉:“上師,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麽?”
周易搖搖頭:“原本的意識人格,已經被吞噬,除非時光倒流,節哀順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