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環兄弟，我等三人恭候多時了！”

　　賈環好容易擠出人群道:“你們等著，待我先回家換身衣服……”

　　侯方域冷笑道:“你可別不敢來了！”

　　劉子舒笑道:“環兄弟，明月樓等你！”

　　賈環一愣:“去明月樓?”

　　方以智上前道:“當然，難道還在這大街上不成?”

　　陳貞慧笑道:“怎麽?不是嘲笑我們江南四猴嗎?不敢應戰了?”

　　侯方域哼了一聲道:“裝什麽正經?你敢說你沒去過?”

　　還真去過，當年跟賈璉去玩耍，還順手幫了一個小丫頭，小丫頭還給了他一根玉佩，玉佩放哪裡了呢?忘了……

　　方以智皺眉道:“去不去你就直說吧，不敢應戰就當面給我們認錯，承認你自己是一隻猴也就罷了！”

　　賈環一笑:“怎麽比，輸贏又怎麽算?”

　　侯方域冷笑:“別說我們欺負你，你出兩題，我們三人只出一題，另有白雲書院掌教齋雲先生作為評判出一題，四題你只要勝過我們兩題就算你贏，江南四隻猴我們認下了！”

　　“哦?我可以出兩題?”

　　方以智道:“對，比詩詞，對對子，鬥八股，物理數法，任你選二題！”

　　賈環默默算計一下，自己可以出兩題，而且贏兩題就算自己勝出，這簡直就是送分啊。

　　“行，待我回家換身衣裳。”

　　“好！可不要讓我們久等！”

　　回到家，飯菜已經做好，不過不能吃了。

　　賈環換了身衣裳，來到黛玉院子，見她正在窗下聚精會神的看著書:“今晚跟同窗出去玩玩，你們先吃吧，不用等我。”

　　黛玉聞言放下書，笑道:“去吧，來了這麽些天了，難為你一直這麽老實，只是記得要早些回來。”

　　“我本來就老實……”

　　“你真老實。”黛玉吃了口茶，忽然抬頭道:“先說說去哪，萬一你走丟了，我也好讓人去找你……”

　　賈環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笑道:“這個……我也不甚清楚，咱們在這邊人生地不熟，地方都是他們定的……”

　　黛玉笑道:“那叫香菱跟著你吧?人生地不熟的你走丟了怎麽辦?”

　　賈環忙搖頭道:“不用不用，聽說好像是去，明月樓什麽的……”

　　“哦，明月樓啊?”

　　“也不一定，只是聽他們隨口說了一嘴……”

　　黛玉擺擺手笑道:“去吧去吧，二更就要回來，過了三更還不回來我就叫他們關門！”

　　“三更之前必回……”

　　……

　　十裡秦淮，風月無邊。

　　從前，明月樓也只是其中較為普通的一家。

　　兩年前，李香君一首“人生若隻如初見”，一舉成名天下知！

　　明月樓也跟著成為了秦淮河畔首屈一指的名樓。

　　今日，明月樓寬敞的大廳內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有來自江南第一書院白雲書院的學生，有金陵國子監的監生，有白雲書院掌教齋雲先生，有湊了鬧的文人雅士。

　　齊聚一堂，幸甚至哉……

　　風花雪月談了半天，好戲終於開場！

　　響徹天下的第一書院，白雲書院掌教齋雲先生站在桌前笑道:“規矩聽說你們已經定好了?那麽我隻負責評判輸贏。”

　　大廳中央，侯方域，陳貞慧，方以智三人站在一邊，賈環獨自一人站在另一邊，四人中間一條長桌，桌上筆墨紙硯排的整整齊齊。

　　侯方域冷笑一聲:“賈環，準備好了你就先出題！”

　　他是今天的主角，打扮的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方以智，陳貞慧二人當然不會去搶了他的風頭，今天一切以他侯方域為主導。

　　賈環手中折扇輕搖，笑道:“可以，詩詞，對聯，八股，物理數法，選一題對吧?”

　　“對，隨你先選！”

　　賈環笑道:“那我就選數法一題吧！”

　　三人聽賈環選了數法，都笑了，看向方以智，方以智笑道:“環兄弟請出題！”

　　為什麽會在詩詞，八股，對聯之後加上物理數法?當然是因為方以智在這上面的研究遠遠超過了同齡人，甚至白雲書院的掌教都誇讚不已，想賈環不過區十歲，不說別的，一道‘雞兔同籠’的難題怕是能將賈環頭髮“算”白了。

　　這可是他們克敵製勝的關鍵，沒想到賈環自己選了，真是自取滅亡！

　　樓上，雅馨閣。

　　“快看，他來了！”

　　“我知道！”

　　“看，我就說吧，即便他不來，侯方域也早晚把他弄來。”

　　李香君素手輕挽發髻，歎道:“他是正人君子，又不是你們家的那位，來了也隻為比鬥……”

　　春香笑道:“你說他能不能贏?”

　　“他一定贏！”

　　“那不就是了，你不是煩透了四隻猴嗎?這次丟了臉，他們自然不會再來煩你了……”

　　李香君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堂下。

　　“諸位可仔細聽好了，每一個字都要細聽……”

　　“囉嗦，快出題！”

　　賈環在桌前來回走動一趟，凝神細想了下，笑道:“有了，請仔細聽好……樹下兩隻猴，樹上‘騎’隻猴，請問，一共有幾隻猴?”

　　“哈哈哈……”

　　“噗嗤……”

　　堂內頓時一陣大笑，嚴陣以待侯方域三人氣的渾身哆嗦。

　　樓上，李香君跟春香笑的差點岔了氣。

　　春香指著樓下一本正經的賈環笑罵道:“你們家這小子也太壞了吧，這個時候了還如此兒戲?”

　　李香君愁思衝淡了些許，捂著嘴笑笑道:“他大概是胸有成竹，不在乎這麽一題……不對，他這是……”

　　堂下。

　　侯方域指著賈環渾身顫抖，一字一頓道:“你，確，定?”

　　賈環笑道:“自然，你每一個字都聽仔細了嗎?”

　　“哼，故弄玄虛，逞口舌之利耳！方兄，此題我來作答！”

　　本來算數一題要方以智作答的，沒想到賈環為了逞一時之快，竟如此不把他們幾人放在眼中！

　　“朝宗兄，小心有詐……”

　　“共有九隻猴！”

　　方以智搖頭歎息:“朝宗兄！”

　　侯方域莫名其妙道:“怎麽了?”

　　“咱們中計耳！”

　　賈環對著一側微微躬身:“齋雲先生，請做評判！”

　　齋雲先生一臉尷尬道:“環小友，這，這似乎有些勝之不武……”

　　“齋雲先生此言差矣！”

　　賈環看著大堂內眾人道:“剛剛在下曾三次說明，仔細聽每一個字，且在‘騎’字上額外停頓，無奈，侯兄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不管不顧的作答……由此可見，猴兄心性還有所欠缺，還需多加磨煉啊……”

　　“你，你，我……”

　　“你什麽我，明明只有三隻猴，你數都數不過來?”

　　“啊！”

　　“朝宗兄，冷靜！”

　　陳貞慧拉住幾乎發狂的侯方域道:“他故意激我們呢，還有三題！只要咱們贏了，一切恥辱方可洗刷，他才是那隻猴！”

　　齋雲先生搖頭歎道:“既然如此，第一題賈環獲勝，第二題，朝宗，你選題吧！”

　　侯方域深吸了幾口氣，道:“第二題我選詩詞，就以雪月為題，七言絕句，限韻二蕭，凋，搖，招，飄，四字，半柱香為限！”

　　半柱香時間很短了，而他早已經得了一首，還經過幾位好友的修改潤色，贏面很大……

　　什麽招，飄，搖的，賈環聽的頭大，擺擺手道:“算了，既然第一題齋雲先生言在下勝之不武，此題算你贏了。”

　　侯方域裝模作樣想了一會，剛要提筆一揮兒就，便聽到了賈環此言。

　　“你說什麽?”

　　賈環笑道:“怎麽?耳朵不好使了?剛剛聽不清題，現在還聽不清?那我再說一遍，讓你一題，算你贏了。”

　　侯方域氣急:“你……”

　　賈環拱手道:“齋雲先生，請出下一題！”

　　齋雲先生輕咳了一聲道:“既如此，此題朝宗勝出，下一題由老夫出題，八股文章。”

　　賈環往桌前一站:“請……”

　　侯方域雖然暫時贏了一題，但是感覺用了一身力氣打在棉花上，閃的腰疼，偏偏八股文章他不敢跟賈環鬥，隻得退下，換上方以智。

　　四人中以方以智文章最好。

　　方以智來到桌前:“請……”

　　齋雲先生見二人已經坐好，接過一旁侍者手中書冊，隨手一翻。

　　“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齋雲先生凝神細想片刻，捋著胡須道:“從心所欲，不逾矩！”

　　題目已出，方以智，賈環二人開始了凝神細想。

　　八股文可不同於作詩，一柱香半柱香的就能完成，起步一個時辰。

　　不止方，環二人，其余書院，國子監的學生也在暗暗思量。

　　因為明日月考的緣故，今日敢來此看熱鬧的都是一些好手，像國子監的劉子舒，秦貞檜，白雲書院的蘇敏，張儀等，余者文人雅士也多有秀才舉人功名。

　　雅馨閣。

　　春香甩了一下手帕歎道:“真掃興，賈環居然就這麽認輸了，我還等著他再做一首能名揚天下的詩呢！”

　　李香君笑道:“他剛剛要是作了，還能有後面的好戲嗎?快看，他開始了……”

　　“聖人之道，唯漸以自律也。”

　　破題完成，賈環稍微頓筆，繼續寫道:

　　“夫始有志於聖賢之道，而從事於鑽研之功……”

　　此刻二人旁邊已經圍了一圈，竊竊私語不斷。

　　侯方域，陳貞慧二人更是急得滿頭大汗。這一局敗落，賈環還有機會，他們可沒有了。

　　“哎呀，這破題精妙！”

　　“大賢能與智者，固然隨心如是也……方兄也破的很好！”

　　“承題似乎環兄弟略勝一籌……”

　　“方兄起講實在精妙！”

　　“入題部分也不分上下……”

　　方，環二人此刻都在凝神思量，對身邊的竊竊私語充耳不聞。

　　“人心滔滔於利，君子之學求之而已也！”

　　“啪！”

　　賈環手中筆落，五百八十余字的八股文“從心所欲，不逾矩。”完成。

　　方以智不急不慌，輕輕蘸墨。

　　“夫豈以年彌高而德彌詔哉?亦以道久而後熟，故日有所不同耳。”

　　隨著最後一字完成，方以智也放下筆，面帶微笑，八股文可不是比誰寫的快，他對自己的這篇製藝還是很有信心的。

　　二人都已經寫完，一起交於齋雲先生手中。

　　齋雲先生看了半晌，實在犯了難。

　　在他看來，二人做的都很出色了，實在難分高下，自古文無第一就是這個道理。

　　這種情況，他點誰都是可以的。

　　點了自己的得意學生方以智……滿屋子都是江南學子，就賈環一個京城國子監學生，難免有欺人之嫌。

　　點賈環……方以智他們直接就落敗了，滿屋子江南學子，還比不了一個賈環，更難受。

　　半晌，齋雲先生苦笑道:“實在難以評判，依我看算作平局如何?最後一場定勝負?”

　　“齋雲先生言之有理……”

　　“確實難分勝負，反正還有一場……”

　　“再比一場！”

　　齋雲先生笑道:“環小友覺得如何?”

　　平局其實跟賈環輸了是一樣的，都要再比一場，所以他要征求一下賈環的意見。

　　“齋雲先生公平公正，環佩服。”

　　方以智的文章他看了，其實是略勝一籌的。他勝在破題，承題稍好，而論起文學功底，還是方以智在後面的入題，起股，三比，大結部分做的更好。

　　方以智忙對著賈環拱手道:“承讓承讓……”

　　賈環的文章他剛剛看了，實在不比他的差，所用時間還比他短了些許。

　　賈環忙還禮:“豈敢豈敢……”

　　齋雲先見二人如此謙遜，頓時滿意的點點頭，對賈環印象好了不少。

　　“那好。”

　　齋雲先生笑道:“最後一題由環小友出題，對聯，請……”

　　對聯可沒有那麽簡單，隨便出個絕對讓對方對不上來那是犯規。

　　只出常聯，由易到難，由少到多，誰先對不上算輸。

　　這個誰先出題其實影響不大。

　　賈環手中折扇輕搖，看著窗外道:“扇動風生……”

　　陳貞慧此刻終於能上場了，挽了挽袖子道:“落筆有字。”

　　賈環點頭:“陳兄請……”

　　陳貞慧低著頭走了兩步:“扇動風生，風微涼……”

　　賈環看了看桌上，笑道:“落筆有字，字有意。”

　　“好！”陳貞慧讚了一聲道:“環兄請……”

　　賈環默默想了一會:“扇動風生，風微涼，涼風有信。”

　　陳貞慧在桌前轉來轉去，轉了良久，忽道:“落筆有字，字有意，意興闌珊。”

　　賈環笑道:“好，陳兄請……”

　　陳貞慧在屋內轉悠半天，笑道:“有了，落筆有字，字有意，意興闌珊，姍姍來遲……”

　　“好！”

　　侯方域忍不住喝彩起來，再往下對已經很難了。

　　賈環拿起筆，在紙上輕書:“扇動風生，風微涼，涼風有信，秋月無邊！”

　　“好……”

　　“好！”

　　堂內喝彩聲不斷。

　　陳貞慧也撫掌大笑:“環兄高才，請……”

　　賈環無意間往樓上一撇，一個嬌小的身影倚在欄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於是提筆寫道:“扇動風生，風微涼，涼風有信，秋月無邊，原是春去秋來夢一場！”

　　“嘶……”

　　侯方域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麽長，難難難……

　　滿堂學生包括齋雲先生都在細想，忽方以智上前笑道:“在下想一試，不知環兄弟介意否?”

　　賈環伸手道:“請……”

　　方以智提筆寫道:“落筆有字，字有意，意興闌珊，姍姍來遲，似是花謝花開又一年！”

　　“好！”

　　侯方域頓時喜得跳了起來，這基本上贏定了！

　　方以智笑道:“如何?”

　　賈環點點頭，伸手道:“方兄請……”

　　陳貞慧笑道:“我來?”

　　賈環笑道:“請……”

　　陳貞慧沉吟一番，道:“扇動風生，風微涼，涼風有信，秋月無邊，原是春去秋來夢一場。俱往矣，論風流人物還看當今！”說完還伸手指了指賈環:“有你。”

　　賈環想了想接口道:“落筆有字，字有意，意興闌珊，姍姍來遲，似是花謝花開又一年。悵寥廓，數天下英雄唯有你我！”說完拿著扇子指了指侯方域:“無他！”

　　“哈哈哈……”

　　“好好！”

　　大笑聲，叫好聲此起彼伏。

　　侯方域顫抖著身子道:“你，你們……”

　　方以智忙拉住笑道:“朝宗兄，我們說著玩呢……”

　　“哼！”

　　侯方域狠狠甩開方以智，自己轉身大步出了明月樓。

　　陳貞慧歎道:“朝宗兄這次氣量小了些，環兄弟，我們甘拜下風，從此甘做江南四猴！”

　　賈環忙道:“在下也沒有贏，所謂江南四猴也是在下一時口誤，當不得真，環在此向二位賠個不是……”

　　方以智笑道:“公子怎樣?猴子怎樣?不過是世人口舌罷了，環兄弟，今日咱們算是初見，在下方以智，字密之，多有得罪。”

　　賈環忙道:“密之兄哪裡話。”

　　陳貞慧也上前道:“在下陳貞慧，字定生，見過環兄弟！”

　　“定生兄客氣……”

　　方以智笑道:“環兄，難得相聚，咱們樓上小酌一杯如何?”

　　陳貞慧勸道:“咱們無事，環兄弟明日還有月考呢……”

　　“哎，區區月考，環兄弟還不是手到擒來?走走走。”

　　齋雲先生捋著胡須笑道:“且不可多喝，傷身，記得早回！賈環，有空可來我白雲書院做客。”

　　“多謝掌教，學生改日自去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