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罷信息,少女心中默道:看來我這次還是耽誤了不少時間,國主定是另尋了人去首部其他氏族取火。不過,這路線倒是與我計劃一樣,下一站鹿台氏族,準備出發。
少女強撐著起身,第一時間想要找到武器宵旰,抹除國主傳訊。
她本還想躡手躡腳地行動,不讓燧人嚴與老庖頭二人看到自己掙扎起身,不然的話只怕老庖頭又會喋喋不休。可誰知,二人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玄茲也沒多想,她看到宵旰就在不遠的樹叢邊斜靠著,十分顯眼。與長槍放置在一起的,還有少女原本穿戴在身外的骨質鎧甲。鎧甲雖然被整齊地疊放在那裡,但骨甲上面沾滿了血跡,原本乳白的顏色,也被熏黑,上面還密密麻麻布滿了破洞與裂痕,看起來已經不能再用了。
玄茲收起宵旰,背在背後。她緩緩蹲下,輕輕撫摸著殘破不堪的骨甲,緩緩說道:“這可是阿旰送我第一件禮物,怎麽說都要帶回華胥。還是先好生保管起來吧。”說罷,玄茲隨手取下了片碩大的樹葉,將疊好的骨甲收起,系在腰間。
這時,遠處樹林裡傳來了羭次部眾人的爭吵聲。
“讓他滾出去,他怎麽可是新族長!”
“可是他救了我們!”
……
玄茲聞言踉踉蹌蹌地走了過去。
此時,燧人嚴與供土書並肩而立,正站在被破壞的樹林廣場的中間,離小矮人鑽打出的那深洞不遠。近乎所有活下來的羭次部眾都圍在那裡,對著二人指指點點。
羭次嬰垣站在一塊巨石上,正對著二人,一副居高臨下俯瞰眾生的樣子。他面色冷峻,就像正義的審判者,高聲說道:“供土書你隱藏異人族的身份,潛入中州,寄居於羭次部族內。我羭次部族施你恩惠,沒想到你恩將仇報,為貪圖族長之位,夥同異人族燧人嚴,毀我家園,滅我親族,讓我強大的羭次部族淪落至如此境地。此等仇怨,殺你萬次都不足消弭!”
燧人嚴直視羭次嬰垣的眼神,少年目光如炬,語氣堅定,打斷道:“羭次族眾們,你們可曾忘了,是誰在火祭危難時,將你們送往避難所?羭次嬰垣,你可曾忘了,羭次杻將你推向深淵時,是誰一把將你拉住?供土書為拯救你們部族不惜隻身奔赴險境,戰異人,破大陣。你們問起他那夜情況,他更是一五一十全盤托出,難道他做的這些還不夠麽?
供土書並沒有貪戀羭次族長之位,他只是想在大家危難之時挺身而出,為報答你們的收留之恩做些什麽,難道這也有錯嗎?”
燧人嚴字字珠璣,他強硬的話語中無視著此時、此地,羭次部族定下的規則與法則,反而是站在更高的角度指責著在場的所有人。這些都直戳羭次嬰垣的痛點。
羭次嬰垣也迎上燧人嚴的目光,他一眼就看出,少年開口時那毋庸置疑的樣子,他的自信與堅定,他對正義的判斷,還有他藏於身體深處的傲氣,這些都是少年在經歷過極致的“黑暗”與“深淵”後才成型的,一般人根本無法企及,更是無法動搖他對世間善惡的評價。
他什麽都沒做錯,那我也什麽都沒做錯啊!為什麽我做什麽事,都會有人站出來擋在我面前?羭次嬰垣在心中咆哮著,不過他表面上仍是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
羭次嬰垣又何嘗不知供土書只是單純的想要幫忙而已,但部族中已經隱隱流傳出,支持供土書做族長的聲音。然而,羭次部族的頭把交椅,怎麽能交給一個來歷不明的異人族呢,
萬一傳出去,那羭次部族可就在中州永遠無法抬起頭來了。羭次嬰垣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最直接、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供土書消失。 仿佛站在廣場那羸弱不堪的燧人嚴才是主角,他羭次嬰垣只是個跳梁小醜。這讓羭次嬰垣感覺自己在燧人嚴眼中、心中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一個自私自利的懦夫,一個失敗者……
念及此處,羭次嬰垣反而平靜了下來。他嘴角單邊上揚,臉上不禁浮現出詭異的笑容,心道:上一個這麽看我的人,已經死在了避難所中。今日敢這麽看我的人,也決計活不過今夜。從此,沒人能再拋棄我,沒有人能再小看我。
就在羭次嬰垣大手一揮,準備拿出一番說辭,準備以“人族”與“異人族”的對抗處決燧人嚴與供土書時,人群外圍一個女孩兒的聲音突然傳來:
“夠了,莫在爭辯了。紅雲為證,華胥國國主有令,令我們一行人今日下午就啟程出發,前往鹿台、小次、大次部族取火。至於這胖子,他是巨人族的後裔。巨人族從大地女媧造人之後,從未出現在海內大陸之上。我需要將他帶在身邊,最後交由國主處置。”
說話這人正是玄茲,她邊說邊擠進人群中,最後站在了燧人嚴與供土書身前。
羭次嬰垣見狀,三步並兩步,連忙跑下土台。他靠近玄茲,一臉關切,想要攙扶住少女,低聲恭敬道:“可是,玄茲大人,這二人著實陰險,若你帶在身邊……”
玄茲像是渾身充滿了力氣,她隨手一撩那紅黑相間的秀發,借著頭髮揮甩出去的范圍,硬是將羭次嬰垣隔開自己身體好遠。
她雙手抱胸,用略帶鄙夷的眼神看了看羭次嬰垣,語氣冷峻道:“好了,就這麽定了,莫再多說,你們就專心重建家園吧。”
說罷,玄茲掃了一眼燧人嚴、供土書、老庖頭,示意他們離開這裡。然後,少女一轉身,穿過人群,消失在了西方的樹叢中。
羭次嬰垣倒也未再阻攔,他畢恭畢敬地向著玄茲離開地方向揮了揮手,高聲道:“羭次部族恭送玄茲大人,一路平安!”
只不過,羭次嬰垣說話時,背對著羭次部族眾人,誰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誰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羭次嬰垣就這麽站在那裡好久。夕陽西下,眾人早已回歸自己的“生活”,用各自的方式,幫助著部族重建家園。
有些小孩子們奔跑在赤紅色的晚霞之下,好像很快就忘記了前幾天經歷的可怕與煩惱,他們好像只要還能與同伴一起玩耍,還有族人的陪伴,就能繼續奔跑下去。有些年輕人在紅雲之下,安靜的靠在了一起,他們成了彼此的新的依靠,攜手共同面對未來的生活。有些痛失親族的中年人擦乾眼淚,撿拾著草木,帶著所愛之人的執念,用無休止的勞作,修補著心靈的傷痕。有些老年人默默地回味著經歷的一切,抬頭仰望天空,展望著部族的未來,希望有朝一日能將這幾日的所見所聞,傳承給下一代的孩子們……
這裡沒了“外人”的干擾,籠罩在羭次部族眾人頭上的烏雲也消失不見。今夜的月色格外晴朗,星星閃爍著點點光輝。雖然沒了篝火,沒了炊煙,但人們還團結在一起,他們手拉手載歌載舞,新生活開始了。
這時,天空中似有一隻龐然大物飛過,無論是橐肥、禺疆、人面鴞加起來都不足其十分之一。這龐然大物的一隻翅膀遮蔽著住了,整片區域的星光與月光,就連奔流不止的漆水河,也變得黯淡下去。
人們停下了歌舞,抬頭仰望著夜空中,這突如其來的“神跡”。就連山間、水邊剛剛活躍起來的動物們也都停下了腳步,駐足觀望著頭頂上的龐然大物。
這第一個本該充滿活力的夜晚,就這麽戛然而止。山間無風,月朗無雲,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唯獨只有那奔流不息的漆水河,在黑暗中漸漸染上了猙獰地血紅色,帶著光影之下的恐怖故事,消失在地平線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