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洛泱說出這樣，眼前的王公子嘴唇微微揚起，眼睛似是也變得更加明亮，他不用說話，就這樣定定望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

　王公子道:「終於想起來了。」

　他說的，不是認出我來了，也不是叫我了，而是想起來了。

　趙洛泱仔細一想，立即明白他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從前小啞巴問過她，若是有一日她能開口說話，會與他說什麽?

　她認真地想了想，在地上寫了三個字:小啞巴。

　他先是一怔，然後就跟著露出了笑容。

　可不是，如果她會說話了，自然會叫他的名字，她這是故意在討巧。

　平日裡他們便是這樣相處，她當做是一個玩笑，而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過了這麽多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她站在他面前，對著他叫出他的名字。

　蕭煜道:「外面冷，我們進屋說話。」

　趙洛泱沒有拒絕，這一刻她好像也無法去思量別的。

　陳媽媽倒好了茶，然後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門重新關好，趙洛泱才去看坐在她對面的王公子。

　抬起眼睛，剛好對上他的視線，不知道他已經瞧了她多久，尤其目光相接的片刻，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從前小啞巴也會這樣看她。

　趙洛泱抿了抿嘴唇，還沒開口說話。

　蕭煜先道:「先喝點熱茶暖一暖。這麽冷的天，還從村子到這裡來……我若是病好了，應當去村中尋你。」

　趙洛泱抿了一口茶，溫熱的茶喝下去，果然暖手又暖心。

　這一刻，她好像才回過神來，情緒也變得平穩。

　趙洛泱道:「你讓人暗中護著村子，本來也該我上門道謝。」

　蕭煜沒有接話，反而微微垂下視線:「腳背上還會長凍瘡嗎?」

　前些日子天氣涼了，就像往常一樣，她的腳背上又開始生凍瘡，可現在穿著陳媽媽做好的靴子，很是暖和，已經好多了。

　趙洛泱道:「比從前好些了，謝謝你……送來的靴子。」

　王公子這話一說，她就明白，陳媽媽送靴子是他的安排。

　蕭煜道:「原本在鳳霞村那天，我以為你已經知曉了，沒有直接挑明，是怕會嚇到你。」

　確實會嚇到她。一個女娃娃突然就變成了個男子，這是她從未想過的。

　但是經過了這麽長時間，她好像慢慢地接受了，應該是從某些地方感覺到，小啞巴雖然變了，可從某些方面來說，他也沒變。

　從他的一舉一動中，她漸漸找回了兒時的那個人。

　「現在看來，還是有些操之過急，」蕭煜道，「應該讓你點點的察覺，時間稍長些，會不會更好一些?」

　趙洛泱看著王公子的眉眼，那種親切、溫和，與記憶中的小啞巴一般無二。

　「不用，」趙洛泱道，「眼下就很好。」

　顯然她這話，王公子不太讚成，他道:「你從前不會與我這樣客套，一連道謝幾次。」

　趙洛泱仔細想了想:「可能還沒適應，畢竟還是與從前不同。」

　現在的小啞巴，開口說話之後，是從前不能比的，就從剛剛開始，她一直被他牽著走。

　「你的病到底怎麽樣了?」趙洛泱道，「我聽王管事和陳媽媽說，你這舊疾好似不容易痊愈?」

　蕭煜沒有回答這話，反而道:「他叫懷光，守在村子外的叫懷慶，我也不姓王，我回到家裡之後，長輩給改了名字叫蕭煜。」此時此刻，說清楚這些，比提及他的病情更重要。

　趙洛泱一怔。

　「蕭」是國姓。蕭煜，是她想的那個人?

　蕭煜接著道:「我以王家子弟身份來此地，是為了隱匿身份，免得引來麻煩。我的病畢竟沒好，若是被人盯上，恐怕懷光他們難以應對。」

　趙洛泱想起了聶雙，想起趙景雲對懷光的態度，好像一切到這裡就都清楚了。

　她萬萬沒想到，小啞巴會是蕭家人。

　蕭煜道:「我被帶走那天，我在河邊等你，想與你說些話，但你沒有來，後來我也想明白了，想必是我家裡人故意從中作梗，不想我們再見面。」

　「前些年我曾回到村中尋你們，不過你們早就搬走了……」

　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

　蕭煜停頓片刻才又道:「你呢?有想過找我嗎?」

　趙洛泱點點頭:「阿奶托人問過，但是沒有人知曉你家裡人的去向。」

　趙洛泱說完，半晌沒有聽到回應，她再次去看蕭煜。

　蕭煜面容似是變得更加柔和，好像聽到這話，就已經很是滿意。他還想說些什麽，不過喉嚨一緊，立即低頭咳嗽起來，半晌才平複。

　趙洛泱有些焦急，想要向前幫忙，最終卻只能給他面前的杯子填滿熱茶。

　「要不要再去尋個郎中看看?」趙洛泱道，「或許會有別的法子。」

　蕭煜道:「我知曉自己的病，不用尋郎中，這病就得將養……急不得，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就是麻煩一些……」他知道最好的良藥就在眼前。

　既然他被關在系統裡，只有解決系統設下的難題，他才能完全「痊愈」。

　趙洛泱道:「那我，以後能時常來看你嗎?」

　蕭煜應聲:「自然可以，不過，也許我不是每次都能與你說話，很多時候都在昏睡，旁人叫我，我也醒不過來。」

　「只要你不會被嚇到，無論什麽時候，你都可以過來。下次也不用讓人跟著，去村子外尋懷慶就好。」

　趙洛泱點頭。

　「還有一樁事，」蕭煜道，「我知道你想弄清楚寨子上的事，我現在可以肯定，寨子上那些人與長公主有關。」

　「當年先皇營救長公主，馮家很有可能從中作梗。」

　蕭煜從桌子上拿起一封信函遞給趙洛泱。

　趙洛泱接過，在蕭煜面前將信函展開，然後仔細地看過去。

　蕭煜道:「烏松節的哥哥過世之後，朝廷曾想要按照太祖的吩咐，將昌樂長公主迎回大齊，但不知中間出了什麽差錯，昌樂長公主被留在了西蕃，二嫁烏松節。」

　趙洛泱聽了明白:「所以兩情相悅只是說得好聽，公主是被賣了兩次。」

　蕭煜點頭:「出主意的人， 就是過世的國丈，馮皇后的父親。」

　「所以馮家攔著昌樂長公主回朝，是怕長公主會報復馮家?」趙洛泱道，「這麽說昌樂長公主的死，馮家應該脫不了乾系。」

　趙洛泱道:「公主雖然過世了，但寨子裡的人畢竟與公主有關，他們這才想要徹底剿滅寨子。沒想到薑知州用了計策，讓朝廷沒法正大光明地動手，後來先皇駕崩，政局不穩，馮家將心思用在朝堂上，不過仍命洮州知州盯著寨子。」

　「讓他們尋到機會，他們就會對寨子下手。」

　蕭煜道:「看來就是這樣了。」

　不過應該還有別的內情。趙洛泱想到了那面容幾乎被毀掉的白婆子，馮家真的掌控了所有嗎?

　也許未必。

　趙洛泱重新將目光放在那信函上，蕭煜話說的很簡單，但是如果將昌樂公主二嫁烏松節的內情，仔仔細細看個明白，大多數人，都會從心底油然生出幾分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