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郜說完話,宋太爺臉色就是一沉,手裡的熱茶還沒喝,就慌忙放在了矮桌上,然後看向趙洛泱。
趙洛泱會意立即上前攙扶宋太爺。
這次兩個人更急著走了,地上的秦郜先反應過來,膝行兩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宋太爺的雙腿,如論如何也不肯放。
秦大太太急得不得了,卻又不知如何上前幫忙。
時玖借著趙洛泱的眼睛看著這一片混亂。
秦通判大約想不到,這都是假的。兒子跟宋太爺串通起來一起騙他,當然秦郜也只是知曉一部分內情而已。
屋子裡這麽多人,最清楚始末的只有趙洛泱。
可趙洛泱……
偏偏是眼下最不起眼的。
“先生,”趙洛泱看著鼻涕眼淚直流的秦郜,又瞧瞧戒備的秦家下人,“我們可能走不掉了。”
宋太爺聽得這話,轉身瞪著秦通判:“你們到底想做什麽?我老頭子如今身無長物,你還想要我的性命不成?”
秦郜忙道:“除了搬遷的百姓,還事關趙知縣,新上任的趙景雲大人在洮州失蹤了,趙大人因為孫集將搬遷百姓充入軍戶之事,向朝廷彈劾孫集,文書沒出洮州就被截下了,趙大人也不見了。不知是逃走了,還是已然糟了孫集毒手。”
您認識的聶雙大人與趙知縣相識,我們是要救趙知縣,您只要給聶雙大人寫封信,請他前來幫忙就好。”
秦郜話音剛落,秦通判就上前幾步向宋太爺行禮:“太爺,事關重大,請您千萬幫幫忙。”
宋太爺懷疑地盯著秦通判:“我為何相信你?聶雙是誰……我不識得。”
“趙家姑娘已經告訴我了,”秦郜道,“您認識聶雙大人。”
宋太爺皺起眉頭看了趙洛泱一眼,趙洛泱忙低下頭。
“太爺,您上座,”秦郜道,“我將這件事仔仔細細地與您說清楚,您就知道我們沒有說假話。”
秦郜起身硬是將宋太爺攙回椅子上,然後將趙景雲、孫集和隋已的事一一告知。
這一通話說完,屋子裡一片靜寂。
“我相信趙景雲可能是因為彈劾孫集,遭遇了毒手,可你們讓我相信,他……”宋太爺指向秦通判,“就他,能為了百姓和趙景雲要鋌而走險?”
“如果他能,當年田馳就不會枉死了。”
秦通判臉色鐵青:“當年田知縣被彈劾貪墨,我雖與田知縣私下有些交情,不相信他能做出那種事,但我手中沒有證據,要如何替他伸冤?”
宋太爺點頭:“我相信,多少人為田知縣喊冤,最終都沒有用處,以你的官職,很有可能救不了他,你自己也會被牽累,但你也不用聽到消息,連夜逃回岷縣。”
秦通判被訓斥的面色漲紅,好半晌他才道:“就是因為田馳,我心中有悔意,這次才不想再重蹈覆轍,想要救下趙景雲。”…
宋太爺又冷哼一聲,若這不是他們自己設的局,知曉秦通判是掉到坑中,不得不與孫集對立,任憑秦通判舌燦蓮花,他也不會相信半分。
“太爺,我們抓了隋已,而且那人趙家女郎也認識,”秦郜道,“您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
趙洛泱眼睛一亮,這是個好機會,她正愁沒機會見王真呢,她悄悄地牽起了宋太爺的袖子輕輕扯了扯。
宋太爺心裡翻了個白眼,他這個徒弟是哪兒有熱鬧,要往哪兒去。
宋太爺站起身:“那就帶我們去看看。”
……
王真暈暈沉沉之中,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屋子裡又進來了不少人。
這是又要審她了?
她吞下去的毒藥大部分被人摳了出來,他們還用水囊往她喉嚨裡灌水,然後踩她的肚子,逼著她不停地嘔吐。
這樣折騰了幾次,留下的毒藥根本不夠致死,只會讓她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從喉嚨一直到肚子,無處不疼。
她居然沒能死。
她恨這些人,她活不了了,這些人也得死,乾爹知曉之後定會為她報仇。
王真胡亂想著,或者她該騙了他們,給孫集送個消息,讓孫集來殺這些人,她應該怎麽說才能讓這些人上當呢?
以她現在走投無路的模樣,或許他們會相信她願意招認一切。
她一句真話,兩句假話,編出她的出身,和身後的人,那些人能不能相信?
“是她,我在鄭先生門口,見到的人就是她。”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讓王真徹底清醒了,她抬起頭看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鄭益門口的女郎。
她被抓果然與這女郎有關。
趙洛泱一臉驚詫,怔怔地看著王真:“怎麽會是你?你……你……不是來向鄭先生求醫,請教如何給禽獸醫病的嗎?”
王真心裡下意識地思量。
很好,這就是她想要的。
一半真話,一半假話,合在一起讓人無從分辨。
她只是去求鄭益給家中馬匹看診,根本沒有想過請教如何給禽獸看症。
可她確有沒法完全否認。
王真腦子裡還有些暈沉,心中卻拿定了主意,一會兒她要騙這些人,就照這個法子去騙。
趙洛泱轉頭去尋宋太爺:“先生,這是隋姐姐,不知道為何,她會穿男子的衣衫,這些日子她總來尋我,與我談論給禽獸醫治之法。”
王真一雙眼睛盯在那慌張的女郎身上,女郎說的話,為何她覺得能聽懂,又聽不懂?她有告訴過這女郎,她姓什麽嗎?
她又是什麽時候與這女郎一起論過醫理?
趙洛泱接著道:“她說過懂得給禽獸醫病的女子不多,她之所以能來這裡走商,也是因為通曉這些,沿途有畜生生病,她就能醫治……可她為什麽是……”
趙洛泱沒有繼續說下去。…
宋太爺道:“你看清楚了?就是那個隋女郎?”
趙洛泱頷首:“是她。當時秦家大爺向我打聽的人也是她。”
秦郜道:“先生,這下您可相信了?這人就是前來與孫集買賣戰馬的,她會前來,定是因為通曉醫術,這樣沿途也能照顧馬匹。”
王真目光居然有片刻渙散,她怎麽聽不明白這些人說的話?他們說的是她?
不對。
一個念頭從心底閃過,王真忽然明白過來,這裡面有人在說謊。
有人在利用她。
王真的目光四下搜羅,然後落在趙洛泱臉上。
是這個女郎,從女郎進來第一句話開始就是假的,也許從鄭益門口開始,她就被騙了。
“是你,”王真嘴一開一合,卻發不出什麽聲音,她重複了一遍,整個人想要向趙洛泱撲過去,奈何被牢牢地綁在木架上,“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趙洛泱強忍著沒躲去宋太爺身後。
“隋阿姐,你怎麽會……”趙洛泱道,“你從開始就騙了我,你只是想要從我這裡得到鄭先生的醫書是不是?枉我還信任你,給你透露了許多。”
“你說過陣子一個長輩會接你前去給馬匹看症,考較你醫治之法,只有那長輩認同了你的醫術,才肯將生意交給你去做。你還說你早就無父無母,家中還有幼弟要養,這些都是騙我的。”
王真的表情忽然扭曲起來。
一半真話,一半假話。
不,她說的全都是假話,她什麽時候說過這些?她幾時透露過這麽多?
“我沒說過,”王真好不容易才喊出聲,聲音如同被利器刮過一樣,破碎難聽,“你胡說,你胡說……你在說謊,在說謊。”
秦通判看著隋已癲狂的模樣,趙家女郎可能說中了最要緊之事,否則隋已不會這樣激動。
仔細想一想,隋已哄騙趙家女郎的話裡,夾雜了些真實的情形。隋已說的長輩可能就是孫集,買賣就是用茶葉換戰馬,孫集不會隨隨便便將戰馬交出去,需要一個會被馬匹治病的人前去。
這就全都通了。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隋已變成了這般模樣,他原本想著尋一個女子穿上男裝去會孫集,可現在他去哪裡尋一個會給馬匹治病的女子?
趙洛泱盯著隋已道:“你不該做這種事,你可知為虎作倀,坑害百姓,雖死難贖。”
秦通判下意識地向趙洛泱看去,趙家女郎此時微微仰著頭,臉上露出幾分憤慨,竟然有幾分不畏不懼的浩然正氣。
秦通判忽然覺得,頂替隋已的人,就在眼前。
“成了。”
腦海中時玖道:“我看到了秦通判的目光,他一直瞧著你,應該已經想到讓你去見孫集。”
趙洛泱欣喜。
她說這一段,就是給秦通判聽的。
“不過,”時玖接著道,“你以後不要離王真太近,除非她像這樣被結結實實地綁縛著,否則就算剩一張嘴,她也會從你身上咬塊肉下來。”…
趙洛泱將意識沉入系統中,看到了快速增長的魅力值,她驚詫地盯著那數字。
這是要給她漲多少?
而且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這時候被綁著的王真忽然道:“我……不想死……我都說……只要你們給我一條活路,我也可以幫你們去對付孫集,只要你們讓我活下來。”
可這話就像泥牛入海,沒有任何人回應她。
王真努力地掙扎,她還想要繼續說下去。
一半真話,一半假話,難道不行嗎?
那女郎行,她就不行嗎?
那女郎說的甚至都是假話……
時玖看著魅力值繼續不停地跳著。
“她在說謊,”時玖道,“她真正想要做的,一定是殺了你。”
趙洛泱半點沒有害怕:“希望她一直這樣想。”
這樣的話,她的魅力值就會越來越多。
至於,王真……她不覺得可惜,到現在還沒有悔改的人,從根本上就已經壞了。而且從王真身上,也可以探知“福記”背後的人,恐怕來頭不小。
……
同時。
洮州城內。
孫集從床上起身,下人急忙上前侍奉衣冠,等到孫集穿戴整齊,管事這才上前道:“屋子裡那個……”
孫集擺了擺手:“處置了吧!”
管事應聲,帶著人快步向大床上靠近,拉開幃帳,帳子中,頓時一股腥膻的味道撲面而來。
被褥裡縮著一個人影,她渾身未著寸縷,整個人緊緊攥著被子,劇烈地顫抖著。
臉上滿是恐懼的神情。
終於她開始鼓起勇氣:“孫大人,能放我們走了嗎?我父兄他們一定不會再狀告您,再也不了。求求您,只要您放過我們一家,我們做牛做馬都會報答您。”
孫集坐在椅子上,輕輕舒展了衣袖,他沒有抬眼睛,而是道:“趙景雲呢?他藏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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