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肯色州,傑克威爾遜。
傑克威爾遜鎮的西北角有一棟荒蕪了許多年的三層老宅,平常鮮有人敢靠近。
那棟宅子據說死了不少人,原主人也曾是鎮上數得上號的莊園主,在鎮子北面有一片廣大的棉花園和上百個黑人奴隸。
不過這家男主人對黑奴格外的酷烈,經常能看到被折磨致死的黑奴屍體拋屍在附近。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據說主人家殘忍殺害了一個黑奴男子,而他的妻子是一個薩滿巫師,詛咒了這家的男主人。
一天夜裡這個男主人著了魔般的開槍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兒女,最後吞槍自殺了。驚懼的鎮民燒死了女黑奴,而這棟宅子也徹底荒廢了下來,從來沒人敢接手,或者拿下這塊宅地,這附近成了傑克遜威爾的禁忌之地。
傳言是否真實並不可知,但此刻若是有人看到這棟老宅裡的景象,可能後半生都要被噩夢糾纏。
十幾具青白色的乾屍凌亂的在廳堂和各處房間裡散落著,有男有女,甚至還有老人小孩,他們都如同鮮花枯萎般,看起來極為乾癟的,似乎被風乾過一樣。
入夜,老宅的地窖裡,一個不知如何放進來的,還掛著乾巴的泥土和樹根的棺材,緩緩從裡面被推開,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指扶著邊沿,緩緩起了身。
亞當此刻的模樣就是一副很久沒有洗澡的樣子。
頭髮間糾纏著泥土和斑駁的黑褐色血塊,不知哪裡順來的一件呢子外套也髒黑到看不出底色。他的面色還是一如既往的蒼白,但卻如同衰老了一般布滿了細密的皺紋,眼珠也看起來有些灰蒙蒙的。
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咧著嘴角,殘忍的笑了。
轟!
維克多一腳踹開了宅子的大門,積蓄的塵土揚滿了房間。
屋子裡漆黑一片,維克多並沒有試圖點燃油燈或是蠟燭,他的瞳孔在這黑暗的環境裡變的發亮,如同貓科動物夜間那熒亮的眼珠一般,視覺毫不受影響。
他隨意瞅了瞅屋子裡各處的屍體,鼻子吸了吸,面色厭惡。
“你的選擇是正確的。”
亞當從地窖裡出來,行動還算爽利的拉了把高背椅子,坐在了一樓大廳的中央,神色仿佛一如既往的放松,只是明顯乾癟褶皺的皮膚暴露著他並不太好的狀態。
“我並不這麽覺得。”維克多毫不掩飾的面帶鄙夷說道。
亞當神情一滯,突然狡猾的笑了:“可你還是來了,不是麽?你並沒有什麽選擇。”
他突然有自嘲的笑了笑,繼續說道:“你的那個兄弟,當然,我不知道你和他到底什麽關系,你們兩個的力量似乎也並不太一樣。他確實讓我很驚訝,他的力量使我近千年來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創傷。”
維克多沉默的矗立著,並沒有言語。
“但你渴望力量不是麽?你對強大的欲望毫不遮掩。那麽,我和你的力量加起來...”亞當的眼睛閃著妖異的紅光,興奮的繼續道:“一定遠勝於他!”
“你就這麽自信我會接受你那所謂的力量?”維克多左右環視了一圈眾多被吸乾的屍體,不屑的繼續說道:“你的那些仆人我殺了不知道幾百個,這樣的力量,沒資格讓我接受。”
在維克多眼裡,即便獲得一些普通血族的力量也並沒有什麽作用,他根本看不上那些可笑的半成品。
“不不不,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會得到我的力量,我的源血!而那將會讓你變成這世上最可怕的存在!況且——”亞當眨了眨眼睛,
詭異的盯著維克多,緩緩站起了身。 “你為何會覺得,自己有選擇的權利?”亞當向維克多伸出手掌,他五指齊張,眼中血色的光芒宛若實質。
哢哢!
維克多的膝蓋似乎承受著什麽巨大的壓力一般,不住的抽搐抖動著,他低沉的悶吼了一聲,但並沒有撐多久,撲通!重重跪在了亞當面前。
“哈哈哈哈哈!從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注定要成為我的仆人!你太不小心了,被我的後裔咬了許多次不是嗎,而我最後送給你的那一口,徹底讓你沒有了反抗的機會!”
維克多的身體不斷抖動著,似乎在抗拒著什麽。
亞當一邊說著,一邊脫下了自己的衣服,赤裸著的身體不斷浮現出青黑色的血絲,亞當用自己黑紅色的尖銳指甲,劃開了胸膛左側的皮膚。
“來吧,啜飲我的源血,變成我最強大的仆人,我要讓那個膽敢傷我的混蛋被自己的兄弟殺死!去為我復仇吧,為我奪回一切失去的,神的榮光。”亞當張開雙臂,頭顱高高揚起。
他的心臟位置流出了不同以往血族的黑紅的血液,而是晶亮熒紅的散發出奇異馨香的源血,這些血液似乎格外濃稠,如同膠質一般,絲毫沒有四處流淌,滴落在地上。
維克多仿佛被徹底控制住了,他緩緩走近,抓住了亞當的肩膀,俯下身子,咬住了心臟處的傷口。
咕咚!
第一口源血飲下的瞬間,維克多的瞳孔猛然的緊縮起來,他似乎飲入了滾燙的烈酒,有著既炙熱又充滿刺激的神經觸感。血液進入身體一瞬就仿佛滲入了血肉組織,而不是從口腔進入胃裡,維克多感到從胸口炸開了一團火熱,然後瘋狂的流竄到了全身。
他的骨骼開始劈啪作響,指尖的利爪不受控制的長了出來,一頭凌亂的棕黑色長發掉落在了地上,身上的毛發都開始相繼脫落,複而又生長出光澤鮮亮的新發,皮膚不斷的皸裂再生長,那新生的皮肉更為堅韌強健。
“好了...好了...”亞當明顯有些氣力不足的說道,可維克多似乎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他的身體還在繼續變化著,骨骼繼續在體內聳動生長。
“停...停下!你,該死!給我停下!”
嗷!
亞當長嚎一聲,身體迅速的變化成與詹姆斯之前戰鬥時的形態,用盡力氣推開了維克多。
維克多指尖的利爪明顯變得更粗更長了,他下意識的撓了撓頭,原來的長發不見了,新生出來的短發讓他有點不太適應。
亞當有些佝僂著的喘著粗氣,他的身體看起來很像被他吸食過血液的人類屍體,遠不似之前和詹姆斯大戰時的飽滿健壯,蝠翼變的有些小了,胸背上的硬毛也隱隱發白。
“你!你怎麽可能違背我!”
維克多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的看著亞當。
詹姆斯一直以為吸血鬼的噬咬會讓維克多喪失理智,甚至轉化成吸血鬼。他並沒有想錯,不斷被吸血鬼咬過的維克多一點一滴的吸收了血族的毒液,這助長了他的暴虐與嗜血,而當他見到亞當後,也確實能感受到亞當的血脈對自己有了一定影響。
可他畢竟不是普通人類,劍齒虎狂熱野蠻的基因力量也足夠強力,即便加上亞當自己咬過的一次,他對維克多的控制力也就如同一個人腦海裡時而冒出的,揮之不去的煩惱雜緒一般。
倘若是電光火石間的戰鬥,這一瞬的失神足以,可若是要徹底掌控,使維克多聽話服從,還做不到。
劍齒虎,從不屈服。
“你是對的。”維克多難得的顯露出開心的狀態,他繼續低聲的說道:“這種力量確實能讓我更強大,只是,還不夠。”
亞當全黑的眼瞳看不出神采,可他猙獰扭曲的臉孔仿佛出離了憤怒。
“混蛋!該死!”
砰!
亞當雙爪齊出,撲向維克多,荒廢宅邸的地板被炸開一個巨坑,片片木板碎裂,飛濺了滿屋。
咚!維克多立在原地,同樣抓住了亞當的雙爪,他的足下不斷崩裂,雙腿被壓的踏入木板下的地磚,兩人就這樣爪對爪的角力。
“你的力氣差遠了,是之前傷的太重了麽,還是怪我,把你快吃乾淨了!”
吼!
維克多胸膛間爆發出從未有過的巨吼,聲浪壓迫著亞當,他雙爪深深扎入亞當的手掌,本能的用上了虎形拳扭掌翻騰的力量。
嘎嘣!嘎嘣!維克多擰麻花般的爆掉了亞當的手臂和肩膀,亞當痛叫哀嚎著,瘋狂甩動身體試圖擺脫維克多的鉗製,可雙臂已經徹底失了力量,眼見逃脫不了,面前維克多的眼神變得越發危險赤裸,亞當只能——嘶啦!
自己掙斷了雙臂,就這樣兩個肩膀噴湧著鮮血,瘋狂拍打著蝠翼,向著大廳樓梯上方的屋頂飛去。維克多猛地雙腳拔出,跳將出來,幾個奔躍間,借著旋轉而上的台階圍欄,飛撲跟上。
他一把撈住亞當的腳掌,硬拽了下來。
亞當淒厲的嚎了兩聲,被維克多掄了個半圓砸到地上,轟出了大片狼藉。
碩大的皮靴踏斷了亞當的胸骨,維克多彎下腰,兩手抓住亞當的雙翼,背脊收緊發力,亞當的雙翼被生生拔了出來。
“別....別殺我...我還有用,我有用...我幫你...”
亞當不住的呢喃著,此刻他雙臂盡斷,雙翼盡失,光禿禿的人棍一般......
維克多如同聽著蚊蟲的惱人嗡鳴,扭了扭腦袋,挪開腳,掐著亞當的脖子拎了起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亞當此刻淒慘的模樣,忍不住說道:“詹姆斯說的沒錯,你這樣的貨色,還妄自稱神。”
他搖了搖頭,另一手抓住亞當的髖骨,橫過了他的身體,全盛時期的亞當現出原型態後,比維克多還要高大幾分,加上寬闊的蝠翼,壓迫感十足,而此刻他如同嚴重縮水般的,在維克多面前就像一隻待入虎口的羔羊。
亞當抖了抖雙腿,無力的掙扎了幾下,喉嚨被維克多緊緊鉗握著說不出話來,看著維克多張開犬牙巨口,咬上了他的心頭......
咕咚...咕咚...
維克多大口吞咽著亞當最後的源血,他的身體繼續異變著,強大的氣息不斷的從維克多身上升騰而起,而亞當漆黑的眼瞳,漸漸變成了灰白。
.........................
“你不必太過自責,說心裡話,今天你會開口提這件事情,讓我很驚訝,更是非常欽佩。”
詹姆斯和林肯總統在宴會廳門口說著話,會談結束後,林肯夫婦堅持要送他和奧哈拉,趁著女人們最後說著話的功夫,兩人走到一旁最後聊著。
“不,詹姆斯,我心裡清楚自己最開始的初衷。”林肯頗有些落寞的看了看腳尖,接著說道:“從一開始我被推上這個位置,就是為了北方資本家們的意志需求,而堅決打這場戰爭的另一方面,又是因為對吸血鬼的仇恨。可要說真正擔心那些南部黑人奴隸的生命和疾苦...”
林肯總統搖了搖頭, 他長歎了口氣道:“奴隸製被廢除了,戰爭就快勝利結束,可南方的莊園主依舊還是可以做著自己的棉花生意,他們畜養的黑奴在法理上不再是奴隸,可生活能改變幾分?還有北方這些工廠裡勞作的黑人...”
“我們幾乎滅絕了北美洲大陸上的吸血鬼,這讓南方的奴隸主們直接或間接的徹底沒了支持。我們在法理上確認了黑人的自由,從此種下了真正平等的種子。”詹姆斯眼神堅定的看著林肯總統,想要給他一種支持。
“推平一座大山,也要比推平人們心中的成見容易,不管你今天所做的初衷是什麽,歷史會見證、告知人們,你今天的選擇是否正確。”
“嘿!那我可早就成骨頭渣嘍!聽你的,一切都留給該死的歷史吧!”林肯總統爽朗的大笑著,甚至開起了粗口,他那豪邁的感染力,在這個時代最大程度的凝聚了國家的力量。
詹姆斯牽著奧哈拉的手漫步走向白宮門前,豪利特家族的馬車已經在那裡等候著。
奧哈拉的情緒沒有剛來時的高,看起來有些累了,她低垂著天鵝頸,挽起了詹姆斯的胳膊,靠著他的肩膀。
兩個人突然有些羞澀尷尬的安靜著,似乎詹姆斯今天直白的介紹打破了一張薄薄的羊皮紙。也許此刻彼此都裝作什麽都不記得,更為合適。
乘上馬車後,詹姆斯轉而凝望著白宮,他心裡突然暗暗的冒出一個聲音:亞伯拉罕,不只是歷史,還有我會為你見證。
車夫甩起了鞭子,車輪滾滾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