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線在九點鍾出頭莫名停掉了,事先沒有通知,也還米有到休息的時間,我們所有人面面相覷,隨之竊竊私語起來。
這時候剛剛走到旁邊去的阿豪又走了回來,“每組第一個人,去倉庫那裡。”
我感到無比驚訝,居然是隨機派過去。
“我不想去。”我聯想起去到壓盒機的痛苦,脫口而出道。
“你不想去不要跟我說,去跟廠長說。”
我張著口,卻說不出來什麽話,他看了看我,頓了頓,說道,“廠長今天有來,就在那邊的小辦公室”,他手一指,進去找他就行。
“那我走了我這個位置誰來頂?”
他沒有回我的話,走了。
“別傻你,那地方比這裡清閑,還可以人聊天”蘭姐突然說道,一雙丹鳳眼直瞥著我。
我點點頭,覺得有些困窘,“沒有,我就想問下我去那邊以後這裡誰來管。”
“總會有人來管的。”
“哦哦。”我點點頭,這時候我看到阿豪引著幾個人往前面走過去,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就往前走了。我放下手中的小熊貓跟了上去。
我們這邊是進門以後第一條生產線,然而我們並不靠牆,我們的對面明顯是堆了一些什麽東西,但是用尼龍袋遮蓋了起來,在生產線的時候它就擋住了我們的視線而這堆東西,其實它離牆壁也還有一段空間。
我們繞過那堆貨物走到了那裡,才發現其實它很空曠,基本就是在地上放了幾箱不知道什麽東西,用尼龍袋子地上鋪了一層,然後其余地方就沒了。我看向上邊的幾個抽風機,它的風扇葉片這時候正在慢悠悠地轉動,不過現在不是傍晚,太陽還是明晃晃的強烈,所以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麽顏色。
阿明把我們帶到了那堆東西面前,“這裡是一些雜貨,你們這兩天就負責把這些堆在一起的東西分類、整理還有打包出來,打包就用箱子裝。”
我們點點頭,我心想這不就是整理東西嘛,廠裡還有這種活。難怪說簡單。
“你看著他們一點,你比較有經驗,他們不懂的話你就帶帶。”他對一個我前邊的男生說道。那個男生面色白淨,身材和滿哥差不多,他笑著點點頭說沒問題。
阿明走後,他看著我們三個人,來回看了兩遍,眯起眼來笑著說,“咱們哥幾個現在就自由了。”旁邊的那個女生笑了笑,我則狐疑地看著他。
他說著就在地上鋪著的尼龍袋上坐了下來,他們兩個也坐了下來,我不敢一個人站著,也跟著坐了下來。
“咱們,會在這邊待幾天?”另外一個男的小心翼翼問道。
“你想待幾天?”
“當然想待到結束啦,在這裡整理一下,一天就過去了。”那個男生說道。
我看向旁邊那個女生,雖然穿著防化服包著頭,但還是可以看出來應該是長發,她的一些發穗跑了出來,臉型是瓜子臉,跟阿銘的臉型有些像,眼睛大小則不輸給阿丹,但不是阿丹那種溫柔恬靜的眼神,而是帶著靈動與衝突。
“待到結束是不可能的,不過這些東西”他用手拍了一下旁邊的那些箱子,“也不是這兩天就可以清走的。反正咱們就找他說的做嘛,到時候做多久看情況咯,他們那邊可能也有別的安排也說不定。”
“那我就這樣安排吧”,他看著我和那個女的,“你們兩個就負責揀貨和分類,然後放在一邊,”他轉向另一個男生,“你就負責把那些箱子搬下來,
然後裝箱,我負責和你一起把裝好的箱子查驗,然後找一個地方放在一起,還有就是和阿豪溝通。” 盡管我知道他的安排肯定是對他自己甚至是另一個男的有傾斜性,但我們還是點了點頭,一方面是因為我們這當中沒有人有能力做出這樣的分配並且讓其他人服從,阿豪走前的那一句話也表明了這件事的主導權在。另一方面是他把我和那個女的分在一起,讓我覺得也沒什麽。
“那行,就這樣吧,我們這邊當然沒有那邊那麽拘束,但是也不要太過放松了,沒人想被叫回去吧。”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我們兩人,說完就和另一個男的走了。
“哎呀”,那個女生本來是曲著的腿直接伸直,我看到那鞋底已經和我的小腿很接近了,她舒展了一下身體,“嘮嘮叨叨,我還不如回流水線呢。”她轉頭對我笑笑,我看到她彎成月亮似的眼睛。
“他們不是說這裡更清閑嗎。”
“是啊,但是那裡有我的好姐妹,可以一直聊天。”
“你的鞋是N2鞋哦。”我看著她的鞋說道。
“是啊,”她把腳稍稍一歪,頭斜斜地看了一下,仿佛不知道自己穿的是什麽鞋,然而腳並沒有伸回去,我看到了她白白的腳踝。
我想起了自己的雜牌鞋子,怕她問我,不禁往回縮了縮。
“那我們是開始整理這些雜物是吧,我還是第一次弄,不知道怎麽搞。”
“我也是。”她沒有看我,低頭在自己裡面的上衣口袋裡面摸索著什麽。
“你說這邊頭套可以摘下來嘛。”
“呃,你要摘頭套幹嘛”,我看了下四周還有後邊那個門,“剛才那個男的不是說不要太隨意嘛,你不怕待會被巡邏的人叫回去啊。”
“現在又沒人,怕什麽。”說著她摘下了自己的頭套,那蜷在一起的長發一下子旋轉舒展了下來,她把頭輕輕一晃,那股頭髮就被梳攏到另一邊的肩上。
那一瞬間我想起了蘭姐放下頭髮時候的樣子。但是蘭姐的頭髮像是吸滿了營養長得粗壯的藤蔓,而她的頭髮則像是春雨後萌發的青綠色枝條。
她開始低著頭梳攏自己的長發,她把手雙手放在自己的髮根處,然後把大部分頭髮聚攏在一起,開始用手往發梢捋,一遍又一遍地捋,似乎想把那些頭髮弄直,我想起了那天阿丹在床上的時候,手裡拿著橡皮筋把自己的短發梳攏在一起。
忽然我覺得非常的安靜,就像是我們突然身處在了一個真空的環境裡面,四周沒有半點的聲音,我想聽到她捋頭髮的聲音,但是沒有,只能看到她的一遍遍的動作。
“我們要不開始整理吧。”她說。
我們把尼龍布掀開來,發來裡面堆著好幾層箱子,上面已經鋪滿了一層灰了,她叫我去洗手間拿了一隻阿姨掃地的掃把和鏟子,我朝門口走去的時候還往後面的那條生產線看了一眼,發現蘭姐和阿輝正在看著我,我馬上跑了出去。
去到廁所拿掃把時候我特別害怕被阿姨看到,要是她知道我拿她的掃把去拖地肯定不樂意。
進去廁所以後阿姨竟真的裡面,此時水流很大聲,她正在單間裡面刷廁所。
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盡量不發出聲音,偷偷地把她的掃把和鏟子拿起來。此時單間發出推門的聲音,我嚇得趕緊往外跑。
拿到掃把回到那裡以後,我們就開始把箱子上那一層灰掃掉,然後把稍微乾淨點的箱子搬下來,然後再掃掉一層灰……最後整整掃了半鏟子的灰。
箱子依舊不太乾淨,但是她似乎不太在意了,直接打開來,我看到裡面堆了各種各樣的東西,有小玩具,小皮球,還有一些小小的塑料模具,本來是放在一盒子裡面的,拿出來的時候包住它的透明紙已經破了,直接全部傾倒進了箱子裡面。
我們面面相覷,無奈地笑笑,最後只能把箱子裡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我在祈求不會倒出蟑螂什麽的,但看來車間裡面還是比較乾淨的,沒有看到蟑螂的痕跡。
由於盒子破了,我隻好去蘭姐那邊拿了一個新盒子,然後回來把盒子裝滿,一共裝了兩個盒子,接著就把這兩個盒子拿到生產線後邊給別人釘,那個小哥看到我依舊笑笑,不顧他前面的盒子堆在了一起幫我訂了,阿姨還笑著問我要不要回來體驗一兩天,我隻好邊笑邊逃走了。
回去以後我們接著整理,我們打開一個個箱子,就像是拆盲盒那樣開出好多個不一樣的玩具,對於這些東西我是在無法將其分類,但她卻可以。
她一般拿起一個新的玩具就會好好地端詳一番,像是勾起了她過去的回憶般。
我小的時候並沒有玩過什麽正規或者高質量玩具,因為那都要錢。當時最火的悠悠球,一般的三五塊,好的十幾二十塊,我看別人玩,可以看半天。
父母連學習用品,比如水彩粉、便簽條什麽的都不能夠滿足我,這些高級文具我能不用就不用,更不用說玩具了。
“媽,這次學校要交五十塊,買課外練習冊。”
“不買行不行。”
“這個是寫作業用的,不買我就寫不了作業了。”我並不喜歡寫作業,但是一想到沒有一本練習冊我便感到絕望。
隨之而來的往往是長時間的靜默,我看著她在做飯,或者是在洗碗。
“跟你爸說了嗎。”
“我不敢跟他說。”
又是一陣沉默,隨後是呼了一口氣,“過兩天我給你吧。”
這種場面,我越長大越不想見到,我盡量避免參加學校的活動,盡量祈求老師別以各種理由讓我們繳費。
整個童年時代最令我深刻的玩具是玻璃珠,晶瑩透明的裡面有著各種顏色線條的玻璃珠,一毛錢有五個,我們經常跑去泥地上彈,以至於整個小學階段我手指甲一直塞滿了泥土。
“這個你有沒有玩過,這個我真看不出來,完全沒玩過,後面有個彈簧,不知道是什麽用的。”
“小時候玩過,這個只是一半,它有個底座的,放下去的話用底座把它彈出來,可以轉好久,就像那種陀螺一樣。”
我侃侃而談,其實我剛才看過它的說明書。
“噢……原來是這樣。”她點點頭,把玩具放進箱子裡。
隨後我們互相知道了雙方的名字,她叫阿晴,來自廣州一所重點本科大學。
她不再說話,站了起來,開始去開另一個箱子,我上去幫忙把它搬了下來,打開一看全是亂七八糟堆在一起的玩具,有些玩具原本是非常多個部件拚裝在一起的,現在全部散掉了,就像碎片一樣。
雖然很麻煩,但是阿晴還是把它們倒出來,地上一下子就鋪開了各種玩具零件,然後根據顏色進行分類。有一些是我們之前就整理過的,遇到這種就很方便,但是大部分還是需要重頭搞起,沒過幾分鍾我就覺得很累了,就像是拚拚圖一樣,而我對這並不要了解。
“這怎麽弄啊,乾脆全部裝盒子裡釘好算了。 ”
阿晴沒說話,低著頭看著地上的散亂零件,側邊的一根發穗垂下來了,我想幫她弄回去,然而只是敢在一旁呆呆看著。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要不我把這些分出來,然後你負責組裝起來行嗎。”
“行。”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不過你知道怎麽分嗎,不然我們還是把它們用一個盒子裝起來釘好吧,就算做玩具零部件好了。”
“我試試,不行再那樣吧。”
我被她的耐心所折服,於是盡量幫著她把那些零件鋪開一些,地上一整面都放滿了玩具。她則是蹲在那裡,頭倚靠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地盯著,不時地挪一下一些零件的位置。如果要挪動的零件太遠的她就會指出來,我把這些她挑出來的集中放在一個地方。
我為了減輕她的負擔便也學著挑起來,但總挑的不對。我很快又喪失耐心,隻管聽她意見組裝了。
經過她不斷地挑選以後,我慢慢發現其實也就只有八九種部件而已,只不過由於左右的區分看起來相當雜亂,而只要你前面能夠正確找一些進行分類,到後面其實是會越來越快的。
基本一整天都是在分揀小零件中度過的,周圍環境變得相當安靜,只能聽到阿晴撿起又放下玩具的輕微聲音。
我再次學著她挑揀起來,這會兒我明白了自己的局限所在,隻挑那些簡單的,算是適當幫她分擔一下。
下班的時候我怕他們找不到我,就先走出門口去等他們,快走到門口看到他們的流水線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慶幸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