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桑小雨出完早市,回家胡亂做了一口飯,她所有的休息時間都集中在這一小段時間裡。
四點出早市,七點回家,八點商店開業,八點半出發。
她利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迷愣一會兒。
她剛躺下沒有五分鍾,就聽院子裡有雜亂的腳步聲,不是一個人的。她艱難起身要下炕的時候,門被砸得山響。
她想這是誰呀?孫姐有鑰匙,再說她來也不是這個風格,她的屋子裡除了孫姐就是費家妮。
自從十萬元錢的事之後,費家妮別說來看她,連電話都很少再打了,她搬來這個地方很少有人知道,就是要債也是先找到母親家。
她拉開門閂,第一眼看到的是李俊浩,身後還跟著兩個和他一樣五大三粗的男人。
李俊浩連看都沒看她,把門踢得大敞四開,他徑直往裡闖,嘴裡罵罵咧咧地說:“躲到這兒了,貓到耗子洞裡我也能找到你。”
他回頭看了桑小雨一眼,繼續長驅直入。當他明白過來眼前之人就是原來美人蕉一般的桑小雨的時候,登時愣住了。
像急刹車一般,定在當地。
他怎麽也想不到,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桑小雨由原來的齒白唇紅清高脫俗的氣質演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鄉下女人。
她頭髮散亂著,臉像是一條風幹了的鹹魚,僵硬而枯燥。開門的手上咧著口子,一身裝扮更是俗不可耐。
李俊浩真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自己心目中那個漂亮的、遇見他就翻白眼的清純女孩兒。
桑小雨沒有理會他的失望的目光,自從他一進門,桑小雨就明白了他的來意。
她簡潔地說,“拿你當了朋友,所以有了點錢就沒先還給你,左鄰右舍我都還清了,想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著急用錢,那好,從明天開始,先還你。”
說著進屋從櫃子?下的拖出一個紙盒子,用滿是裂口的手,打開盒子。
從裡面拿出一塊、兩塊還有五塊面值的錢說:“這些是我為了賣貨要找的零錢,先給你吧,你查查,可能有四、五百。”
李俊浩本來是興師問罪的,他聽說桑小雨把錢全部還清了,還有人說桑小雨又起死回生了,人家現在也算個小老板了……
如今,看了看桑小雨居住的屋子,簡直就不是人住的地。
李俊浩突然想起“家徒四壁”這句成語,但他感受到了家的破敗和荒涼。
屋裡除了炕上有一床棉被外,院子裡還有兩個別人丟棄不要的瘸腿凳子,連個電視都沒有。
他不停地打量這個幾秒鍾就能看完的家,用這個假動作掩飾自己內心的傷感。
再看看眼前這個他心儀的女人,此刻穿著黃色的軍大衣,與現在溫暖的天氣格格不入。
桑小雨急忙解釋說出早市太冷了。
李俊浩看著有些膽怯的她,原來俊美清高的她,早就沒了當年的模樣,所有的美好隻存在記憶中,眼前的女人仿佛就是一個符號。
再看看她伸出來的手,這哪還是那個拿著畫筆畫畫設計的手,這手不僅灰禿禿的,還布滿了裂口,指甲裡也黑黑的,像個淘氣的孩子。
李俊浩這個漢子心裡一時充滿了柔軟,他被這個看起來清高傲慢而內心堅強的女人感動了。
如果說他當初是因為喜歡才想方設法接近她的話,是因為青梅竹馬一般的了解和喜歡,那麽此刻的桑小雨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溫柔情懷,
他再沒了剛進屋時的霸氣說: “你怎麽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呀?你這是何苦哇?本來我是打算要錢的,看你這樣,算了吧,跟你比我比你過得好多了。
你怎麽就是不聽話呢,找個男人嫁了,日子是不是就好過些?”
桑小雨無語。
“他還沒回來嗎?有信沒有?”
桑小雨搖頭。
李俊浩看桑小雨不想說話,就不再問了,說:“我是男人,說話算數,八千元我不要了!你要是還有困難,就直接說,我能幫你的一定幫。”
說完一身豪氣,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裡掏出那張借據,當著她的面撕得粉碎。然後瀟灑地揮手撒到空中,紙屑如花一般,在風的吹動下輕舞飛揚。
“還借錢嗎?”
“不用了。”桑小雨急忙說。
李俊浩就這樣離去,不給桑小雨任何解釋的機會。
桑小雨在他身後想追過去,想給他再補一張欠條,想了想還是住了腳。
走到門口的李俊浩突然回頭,扔在院子大缸下幾張名片說:
“有困難的時候想著我, 我們是今生最好的朋友,我受不了你這樣……我願意為你……保駕護航。”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俊浩走的時候,踢翻了一個倒扣的破盆,盆下突然竄出一隻驚惶失措碩大的老鼠……
隨同他一起來的兩個哥們邊往外走邊費解地問他:
“大哥!她就是你說的那個讓我們大飽眼福的美女?就是你說的睡一次給一千的那個?哥們,你啥眼神呀,就她?倒找錢我都不睡!”
“給我住嘴!”李俊浩大聲喝斥著。
風把這些話全部吹到桑小雨的耳朵裡,她苦笑了一下。現在的她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那樣脆弱和敏感了。
以往的她,在李俊浩面前就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公主,是他心心念念的偶像,如今的她,雖有一種被人戳穿的難堪,但也有了經歷風霜後的坦然。
幾年來,桑小雨的生活單調而乏味,除了還錢還是還錢
喜怒哀樂在她這裡都化作一個表情就是機械地勞作,然後收錢、還錢。
桑小雨眼睛看著地面,默默撿起了名片,看著撕碎了的欠條,在微風中四處飛揚。
地面上沒有光線陰影部分,看上去異常黑暗,如同一個見不到底的深淵。
她想起一部卓別林的影片,叫什麽名字她忘記了。反正就是一個工廠裡的機械工人,拿著一個工具在流水線上不停地擰螺絲不停地擰,停不下來了。
看到女人的扣子他也擰、見到圓的東西他就擰。她覺得自己像極了卓別林,在一條永不停歇的流水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