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城。
血色殘陽。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任憑凜冽的北風怎麽吹都吹不散。
遂城城下屍橫遍野,堆積成山。
既有金兵,也有宋軍。
死狀之慘烈無以言表,基本上就是同歸於盡。
城門樓上,兵馬都監張成良渾身血跡斑駁,他面色蒼白,手拄長刀背靠城牆,呼呼喘著粗氣。
在他身邊,已經被他臨時破格提升為守城副將的孟亮披頭散發,厚重的軍甲後隱隱有血跡滲出,經過近乎一個晝夜的血戰,他已經累得站不起身了。
八千宋軍傷亡近半。
誰都沒有預想到的是,來的這支金兵居然是一支擅長攻城戰的隊伍,而領兵的更是金人大將中最擅攻城的戰神完顏婁室。
完顏婁室本來以為眼前的這座只有數千宋軍守衛的小城會一攻而下,爾後金兵攻入後方宋人聚集更密集的河北腹地,擄走大量的糧食、牲口和奴隸。
結果遂城這塊骨頭之難啃,簡直超乎了他的想象。
金兵同樣死傷慘重。
但完顏婁室已經騎虎難下了。
他親率金兵出來擄掠,攜帶的糧草有限,若是不拿下遂城,不以戰養戰,他的麾下就要餓肚子,無功而返。
關鍵他是因為金兵缺糧而鋌而走險的,結果萬騎來宋打了一場敗仗,白跑一趟,他回去怎麽向金國朝廷交代?
天色漸漸晚了,完顏婁室端坐在馬上,凝望著裡許外的遂城陰影,手中緊握狼牙棒,面色灰暗。
他自從軍以來,從無敗績。
死在他手上的契丹人沒有數千,也有數百。
而他親自指揮的對遼之戰,無不望風披靡。
當日幽州如此大城,城牆高聳,守城的契丹兵馬超過五萬。
可在完顏婁室的手底下沒有堅持過兩日,而即便如此,幽州城破之日,完顏婁室還命屠城以宣泄其憤,當時他麾下兵馬因攻城損傷才不過數千。
然而今日,面對宋國這般邊境小城,面對戰鬥力比遼兵低迷不知多少倍的宋軍,他麾下的精銳居然折損過兩千,這如何能讓他接受得了!
也感覺到了痛徹心扉!
完顏婁室現在面臨兩難的抉擇。
要麽退走,要麽繼續發起猛烈的進攻。但若拿不下,他還是得退走。
突襲入河北的金兵萬騎已經在遂城耽擱了一個晝夜,若是再不走,必將被聞訊聲援的宋軍包圍。
就此敗退,他真的是於心不甘!
完顏婁室眸光深沉,握住兵器的手因為用力,關節發出輕微的爆響。
他高高舉起狼牙棒,再次發出了進攻的信號。
漫山遍野的金兵揮舞著明晃晃的鋼刀或狼牙棒,抬著各式攻城器具,怒聲高呼,再次殺向城下。
遂城內百姓不拘男女,都在幫忙守城,或送滾木壘石這些守城的器械,或幫著往城下抬走傷員,或清理戰死在城樓上的兩軍屍體。
盧龍肮髒的官袍上隨意套著一層軍甲,手中還多了一把鋒利的鋼刀。
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進士出身的文官,在來遂城擔任縣尊之前還是清貴詞臣的翰林,此時早就沒了什麽體面和儀態。
他跌跌撞撞走近張成良和孟亮身邊,疾呼道:「張都監,孟指揮,金兵又來攻城了!」
本來因為疲倦而靠著城牆昏睡過去的張成良和孟亮幾乎同時醒來,他們像是打了雞血般猛然起身,扒著城牆望向在夜幕中轟然衝向遂城的金兵。
孟亮口中罵著娘,一把抽出佩刀生生砍在城牆上,火星四濺,他咆哮道:「兄弟們,都
給老子站起來,不要當孬種,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張成良則聲嘶力竭的大呼道:「弓箭手準備!都等著,等金兵靠近了再射!」
已經歷過金兵兩輪殘酷攻擊的宋軍心中雖然無比緊張,但卻也不再畏懼什麽。
彪悍的金人死一波,然後衝上城樓拚殺一波,三個圍一個,豁出命去總能將來犯金兵***!
盧龍手中的刀因為憤怒和緊張而在微微顫抖。
他終於明白燕王為什麽會如此高度重視金兵,而金兵又憑什麽能滅了遼國!
大宋軍隊的戰鬥力確實與金兵存在較大差距,若非因為遂城城防堅固,早就被金人一攻而破了!
而遂城守軍即便誓死血戰,可若援兵不至,被金人破城也是遲早的事!
盧龍耳邊傳進鋪天蓋地的金兵怒罵聲和激烈的兵器碰撞聲,他咬了咬牙,揮刀也衝了上去。
此刻他心中一片悲壯。
連城中近萬百姓都不怕,都要拚死捍衛家園,他堂堂翰林詞臣出身的遂城父母官,又何懼一死!
……
彎月如鉤。
夜色深沉,遂城與河北腹地的官道上終於傳來雷鳴般的馬蹄聲,關勝的援軍到了!
完顏婁室面色驟變,知道不退不成了。
軍令如山,攻城的金兵潮水般退去,又翻身上馬,再次化為來去如風的騎兵,向著白溝河方向逃去。
這是讓王霖最為忌憚的地方。
金兵上馬即為騎兵,下馬即可步戰。
而軍紀尤其嚴明。
兩軍對戰,絕不會出現金人的降兵。
至後半夜,關勝率五萬東軍精銳掩殺追擊過去,完顏婁室則率金兵且戰且退,直到過了白溝河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此時已是翌日上午。
然而來的時候萬騎,而再隨他退過白溝河的,已經不足五千騎,折損過半!
完顏婁室心若滴血。
他該如何向金國朝廷交代?
兩國停戰期,他擅自行動,結果兵敗如山,折損五千鐵騎!
死在攻城中的三千卒,又在昨夜敗退中被宋軍乘勝追擊滅了兩千,這般損失於金人而言,已算是無比慘痛!
白溝河以南,關勝率所部一萬輕騎追至河邊,卻沒有輕易過河追擊。
作為方面軍的將領,關勝的主要任務是防禦而非進攻。
在不明金兵情況和敵國境內情形的前提下,關勝很難作出孤軍深入遼境作戰的決策。
完顏婁室收攏殘部在白溝河以北列陣,準備迎擊來犯宋軍,卻沒有想到關勝並未率軍過河。
而是亦在白溝河以南列陣。
完顏婁室縱馬而出,河那邊,見一名宋軍大將亦昂然立於陣前。
此人胯下白馬,手使一把青龍偃月刀。
堂堂八尺五六身軀,細細三柳髭髯,兩眉入鬢,鳳眼朝天,面如重棗,唇若塗朱。
完顏婁室眉頭緊蹙,此人怎麽與傳說中的漢人神將三國關公如此相似?
完顏婁室大叫道:「宋將通名!」
關勝冷笑道:「某乃關聖帝君之後,大宋燕王麾下,廣信保肅軍節度使,關勝是也!金狗,敢侵我大宋國土,某定斬你狗頭!」
……
渾源河谷。
蕭莞離開真定府星夜趕路終於在今日午時趕回了渾源河谷。
只是蕭莞帶來的消息讓耶律定和宋瀾等人心裡涼了大半截。
耶律定惱火道:「好生女乾詐的宋人,王霖這是要拿我等做伐,為他們抵禦金人的進攻!還在應州朔
州一線登基稱帝……簡直就是可笑的話,就憑我等這萬余人馬,即便佔了戰三州之地,能守得住否?」
蕭莞難堪道:「殿下,我見到了皇后娘娘!」
耶律定神色微動:「娘娘如何說?」
蕭莞歎息道:「娘娘說,請殿下好生思量,燕王言出必踐,燕王的建議不失為一條出路!」
耶律定大為失望,冷笑起來:「罷了,本來就不該指望宋人!其實本王本來就沒抱什麽指望,不過是聽了慕容姑娘的勸,姑且一試罷了。」
面前再次浮現起那個令他仰慕的白衣麗影,耶律定想起自己從海上逃至此處,雖聚集過萬人馬,但相對於金國大軍來說,這點兵馬又算得了什麽,靠這點人復國……美夢該醒了。
耶律定嗟歎連聲,卻聽宋瀾靜靜問道:「蕭將軍,燕王可說過,若三州之地守不住,又當如何?」
蕭莞輕道:「退往宋國暫且修整,重整旗鼓,再與金人一戰!」
宋瀾聞言眸光閃爍。
……
嶽飛率兩萬騎兵繞過易州,直撲完顏婁室的身後。
而在白溝河與金兵對陣的關勝見金兵後方煙塵滾滾,陣型微亂,便猜測是王霖命大軍抄了完顏婁室的後路。
關勝當機立斷,立即率軍衝過白溝河,從正面向完顏婁室發起猛烈進攻。
完顏婁室大敗。
五千金兵幾乎被前後圍攻的嶽飛和關勝全殲。
完顏婁室率親兵數百狼狽逃向幽州。
經此一戰,滅金人一個萬騎。
也算是一次輝煌戰果了。
兩軍會師,見嶽飛在馬上凝望著遙遠的北方,關勝知道那是幽州方向,也是金人在燕雲故地的屯兵要塞。
關勝輕道:「嶽將軍,是否在想,經此一戰,易州等十余城皆入我軍手上,而范陽唾手可得。甚至,若是我軍大舉壓上,拿下幽州都不是不可能。」
嶽飛緩緩點頭道:「關將軍,正是如此,只是拿下容易,能不能長期守得住,才是問題。不然的話,攻下而不守,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況且,幽州十萬金兵,大同還有五萬,我軍進攻幽州,金人定會舉大兵防禦,一時半會也難。」
關勝笑笑:「然也。王爺說過,抗金大業不可心急,要徐徐圖之,終有一日,我等將在王爺統率之下,複我華夏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