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張叔夜代表王霖前往韓家議親,韓嘉彥和齊國公主喜出望外。
但張叔夜也委婉提出了王霖的要求。
那便是三書六禮的形式和程序,一點都不會少,但在時間上……能不能加快一些。
聽聞王霖意欲在兩天之內完成各項程序的“規定動作”,婚期可以從容後延確定,但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下聘訂立婚約,韓嘉彥兩口子頓時滿腹狐疑,甚至有些不虞。
相州韓氏是什麽人家?
累世簪纓,先後出了韓琦、韓忠彥父子兩代宰相的士族高門。
如此倉促草率,韓家顏面何在?
況且還有齊國公主的面子在內。
齊國公主皺眉道:“張太尉,本宮不知貴方此言何意?三書六禮,明媒正娶,乃祖宗禮法所在,豈能倉促為之?若如此,韓氏顏面何存?”
張叔夜沉吟片刻,他深知故神宗皇帝這位三公主心機深沉,老謀深算,與其打交道,賣弄口舌倒不如開門見山坦誠相告。
盡管有的時候,實話實說可能會有些傷人。
但考慮到官家趙佶隨時都可能為茂德帝姬賜婚,也就顧不上許多了。
“殿下,駙馬爺,既如此,老朽就直言相告了。”
張叔夜起身一禮:“蔡黨余孽最近在朝中蠢蠢欲動,紛紛上表攛掇官家將茂德帝姬賜婚給王霖……老朽與使君磋商,為防萬一,故才前來與殿下商議,盡快定下婚約,免得節外生枝。”
齊國公主頓時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
原來王霖是為了躲避不當皇家駙馬,所以才來韓家求親。
這意味著……若非此事,他竟然還看不上韓家?
韓嘉彥就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當了一輩子的駙馬,自知駙馬是個什麽樣子。
自然也就明白,王霖為什麽要提前下手絕了官家賜婚的念頭。
當然,這話是萬不敢當著齊國公主的面說出口來的。
齊國公主拂袖而起:“張太尉,王霖這小廝欺人太甚!我韓家嫡女,何等尊貴,豈能被他利用!”
張叔夜陪著笑臉:“殿下息怒!事急從權,迫於無奈,還請殿下見諒。使君說了,他知此事倉促,難免傷及韓家和殿下顏面,他願意將此番官家所賜全部財帛、宅邸、田產悉數下聘,補償韓家和嫣兒姑娘。”
齊國公主冷笑:“我韓家還缺他那點財物嗎?”
張叔夜輕笑:“韓家士族名門,自然不缺也不圖些許財物。然而殿下,有些話不妨敞開來說,使君掌握重兵並領六州之地,未來前途不可限量,若韓家此時扶使君一把,以使君為人,日後必為韓家遮風擋雨,嫣兒姑娘嫁入王家,使君也必高看一眼。”
“韓家固然累世簪纓,但潮起潮落,花開花謝,韓家兩百年傳承,亦是起起伏伏。若此番韓家與使君結為姻親,那至少未來數十年內,韓家當保無虞。”
張叔夜觀察著齊國公主的臉色,不由想起來之前王霖的話,若韓家不肯應允也不必多言,直接放棄去向折家。
但在張叔夜看來,折家遠不如韓家。
折家雖然世代勳貴,但終歸是武將名門,折家將名震天下,但王霖如今掌軍名頭一點也不弱於折家,與折家聯姻對王霖的幫助著實有限。
所以張叔夜還是想竭力促成王霖與韓家的親事。
齊國公主面色變幻不定,張叔夜掃她一眼,斟酌著又道:“殿下,實際三書六禮的程序規製一點都不會缺,唯獨就是在外人的觀感上,可能顯得倉促一些,但這終歸是韓家與使君的私事,只要使君給予嫣兒姑娘足夠的尊重和體面,
一切都不是問題。”齊國公主冷哼一聲:“王霖如何給我嫣兒體面?如此消息傳出,必定會讓人覺得我韓家急不可耐,攀結新貴,到時候情何以堪?”
張叔夜反覆說,齊國都不松口,於是也就有些不虞。
他便起身勉強笑道:“既然如此,那老朽就告辭了。不過,還請殿下三思,春日宴上使君五首詩詞已經傳遍東京,各家高門想要與使君結親者絡繹不絕,若是因為些許小事毀了使君與嫣兒姑娘的這樁大好姻緣,也著實是可惜。”
“張叔夜,你敢要挾本宮?”
“下官不敢。”張叔夜拜了一拜,轉身就走。
韓嘉彥欲言又止,想要叫住張叔夜,又見齊國公主面色難看,就輕歎一聲,坐立不安。
他知道自家這位公主殿下性格強悍,既要面子,又要裡子,明明是韓家想要攀親,卻還是對外展現出是韓家嫡女下嫁的派頭。
然而這招對別人好使,對這位朝廷新貴看來是不好使。
只要張叔夜踏出韓家,說明議親失敗。
那麽,王霖隨後肯定會與折家或者王家這些高門結親,韓家不答應的其他家未必不同意。
“夫人……”韓嘉彥剛要說什麽,卻聽齊國公主澹然道:“張叔夜,你若能讓王霖給我家嫣兒寫一首求婚詞,且能打動嫣兒,本宮便同意此番,特事特辦,明日即可下聘定親。”
張叔夜腳步一滯。
他緩緩轉過身來,抱拳道:“老朽遵命。殿下,老朽這就便去與使君說。”
於是張叔夜便匆匆返回王府。
王霖聞言暗暗搖頭,輕笑:“太尉,這位齊國公主當真是好面子得緊……也罷,這也容易,我這便寫,不過又得煩勞太尉走一趟了。”
王霖毫不遲疑,提筆就寫,感謝偉大的互聯網,古往今來關於情愛的詩詞歌賦經典之作數不勝數,他是信手拈來。
“寄贈韓嫣。”
“桂殿焚香酒半醒,露華如水點銀屏。含情欲訴心中事,羞見牽牛織女星。”
王霖一氣呵成。
張叔夜在旁看得心曠神怡,輕輕吟誦兩遍,忍不住高聲大讚道:“使君才思敏捷,才情曠古爍今,隨意出手便是佳作,此詩真情流露,欲語還休,甚是妥帖得體!”
王霖一陣瀑布汗。
他隨手抄來虛應其是,哪有什麽真情流露。
他此時連韓嫣長什麽樣都未曾知曉,何談什麽寄情至深,完全就是扯澹的事。
……
韓嫣端坐在桌桉前,靜靜望著桉頭上王霖寄來的贈詩,俏面複雜。
祖母歡天喜地來了,認為王霖此詩必定再次傳頌開去,而這就給足了韓家面子——總之是王霖對韓嫣極為傾慕,並非韓家攀附新貴。
而韓嫣就很無語。
“嫣兒,此詩如何?這王少師對嫣兒情根深種,你嫁過去一定能夠琴瑟相合,夫婦相得。”
韓嫣幽幽一歎:“祖母,奴與他一面未謀,他連孫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俊是醜都不知道,如何能對孫女情根深種?他才情雖高,卻屬刻意造作,也打不動嫣兒的心。”
齊國公主輕輕撫摸韓嫣的後背:“嫣兒,你且也不必挑理,這婚姻大事終歸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世間女子多半是這麽來的,你要相信祖母,王霖當屬良配。”
“他作此詩,全了嫣兒你和韓家的體面。嫣兒你還是要回唱一首,郎才女貌,如此詩詞唱和締結連理,也算大宋的一段佳話。”
韓嫣沉默片刻,終歸還是柔聲道:“嫣兒但憑祖母做主。嫣兒這就寫吧——”
韓嫣思量半天,就寫了一首唱和。
“回王少師——梨花寂寂鬥嬋娟,銀漢斜臨繡戶前。自愛焚香消永夜,從來無事訴青天。”
“我家嫣兒果真才華過人,此詩甚好,甚好。”
齊國公主大喜,也不再多話,捏著兩首一唱一和的詩就走了出去。
不多時,王霖與韓嫣情詩唱和的事就開始在東京瘋狂傳播開去,而幾乎與此同時,王霖整整二十大車的聘禮也送到韓家府上, 當朝太尉張叔夜代為下聘,程序很快走完,兩家締結婚約,成就了一番才子配美人的風流佳話。
……
韓府內宅。
前宰相韓忠彥子韓治,韓治子韓科,韓治正妻呂氏,韓治小娘宋氏,宋氏所生庶女韓琴,齊聚花廳,面色都不好看。
呂氏不滿道:“官人,六叔和齊國那兩口子也忒不像話了,像我韓家何等高門大戶,豈能如此匆匆與人結親?明明是他們想要攀附新貴,急不可耐,竟然還搞出了一番什麽情詩唱和、才子佳人的說辭,真是不要面皮!”
韓琴垂首哀傷,默默垂淚。
那王霖如此才高,文武雙全,又是朝廷新貴,堪稱良配,她本來以為自己也有機會,奈何齊國公主仰仗皇族出身在韓家一手遮天,直接將機會給了嫡女韓嫣,昨日還警告她說嫡庶有別,切莫生出不該有的非分之想。
韓治冷笑:“六嫂這是擔心掌家之權旁落,所以才急匆匆與王霖結親,試圖想要倚仗王霖權勢,打壓咱這一房。也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們本是長房,就因齊國皇室出身,就生生奪了咱們的掌家權,老夫越想越是咽不下這口惡氣去!”
“琴兒,你不必傷心,為父一定會為你另擇佳婿,那王霖本就是一介武夫,粗魯之輩,不嫁也好!”
韓琴幽歎:“父親,兩日之間,王少師連出五首驚世之作,才清之高,縱然蘇大學士複生也不過如此了。這樣的人,實在不能說是武夫和粗魯之輩了……女兒自知出身卑微,也爭不過嫣兒,隻怨女兒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