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大牢。
盧俊義頭戴枷鎖,連雙腳都上了鎖鏈。
這是裘人傑忌憚他的一身高超武藝,擔心他越獄而逃,便上了層層刑具。
實際裘人傑不過是小人之心罷了。
盧俊義武功為天下之冠,他若想逃走,區區刑具焉能攔得住他。
他之所以投桉自首,是不願牽連盧家上下無辜數百族人和家仆。
裘人傑到底想要什麽,盧俊義心知肚明。
盧氏在河北大名影響力非常深遠,即便盧俊義深陷大牢,但牢中獄卒卻依舊對他十分禮遇,好吃好喝伺候著。
畢竟過去這麽多年,盧家在大名府廣為仗義疏財,獲益的人不計其數。
盧俊義就是萬家生佛。
所以盧家的大總管盧忠暗中使了些銀錢,還是如願進得牢獄見到了盧俊義。
“員外爺!”盧忠跪倒在木柵欄外,老淚縱橫。
盧俊義歎息:“盧忠,我與你說過多少回了,趕緊帶家卷逃離大名府,省得落入奸人之手,我已經死罪難逃,你們何苦搭上無辜性命?”
“盧忠三代為盧氏家仆,受員外隆恩,在此危難關頭,豈能棄員外於不顧?若是盧忠那般做了,與禽獸何異?”盧忠顫巍巍道。
盧俊義苦笑:“你們的心思我心領了,可是如今之計,你們不必為我陪葬!”
“員外此話莫要再說,盧忠誓死不走。而且,現在小乙哥也來了大名府,員外有救了!”
盧俊義大驚失色:“燕青來了?這個混帳東西,愚蠢!平白來送死嗎?盧忠,你馬上出去讓燕青速去!”
盧忠左右四顧見無人,這才壓低聲音顫聲道:“員外放心,燕小乙帶了兵馬過來,據說伏虎神將王霖王大人也來了大名府,燕小乙讓老奴轉告員外,他最多明日就會率軍劫持牢獄,救員外出去!”
盧俊義輕歎:“湖塗!我要想走,區區大名府大牢能關得住我?我一走了之容易,可我盧家數百族人和家仆,又該如何?盧忠,你速讓燕青離去,莫要因為我這事牽連王少師!”
……
大名府衙。
裘人傑設宴款待王霖。
大名府通判、功曹、法曹、錄事參軍、主事及大名軍中各級將領凡在從九品以上者悉數出席,貌似表現出裘人傑對王霖的尊重,實際操作起來,反倒成了裘人傑刻意為之,在一乾屬下面前顯示自己具備某種能量的表征。
裘人傑的態度恭而不敬。
恭而不畏。
說話不卑不亢,綿裡藏針。
大名府的官員們看得一清二楚。
心中各有思量:裘人傑終歸是朝廷任命的四品大員,鎮守北京——河北大名,雖歸京畿河北製置使種師中節製,但也有直抵天聽的權限。
王霖再有權勢,也不能異地壓製大名府。
大宋的府,畢竟不同於軍州。
大名府號稱北京,更不一般。
雖然大名府與過去相比降格,但北京的重要行政地位卻沒有降,降的只是軍事功能,無非是種師中將河北防禦中心遷移到了定州而已。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裘人傑的背景。
皇三子,惲王趙楷的嶽父。
趙楷深受官家恩寵,趙楷的嶽父在此,誰敢輕動?
眾人心裡凜然生畏。
所以裘人傑到任後以各種激烈下作手段盤剝本地商賈,又動了盧俊義,大名官員縱心有不滿,也無人敢說半個不字。
與皇親國戚做對,是沒有好下場的。
只要大宋不亡,皇親國戚不倒。
況且盧俊義的錢財裘人傑搞到手,也分潤了一些收買眾人,這些人利益捆綁一起,就變成了利益共同體。
裘人傑這點心思和歪歪心眼子,王霖何等人情練達,一眼就看穿了。
這都是些王霖玩剩下的小把戲。
因此,就在裘人傑還試圖繼續當著眾人的面裝腔作勢裝×時,王霖突然澹澹道:“聽聞裘大人在大名府頻繁抄商賈的家,林林總總,應該弄了不少銀錢吧?”
王霖當眾說出這種質問的話,無疑就捅破了裘人傑吹了半天的牛皮球。
而且直接打亂了裘人傑預設的節奏。
“王少師不要汙蔑下官!本府作為朝廷重臣,為朝廷牧守一方,自當盡忠職守!本地奸商欺行霸市,屢屢觸犯朝廷律法,為正綱紀,倒是處理了幾人,但抄家所得,悉數歸入府庫充公,我裘某人何曾取過半文?”
裘人傑怒聲而起,環視眾人又道:“諸位都是我大名府的同僚,可曾見裘某謀過私囊?”
王霖自斟自飲道:“我從來只會殺人,不會汙蔑人。你這裘府之內的私庫中金銀堆積成山,綾羅綢緞不計其數,莫非都是裘大人從東京帶來的?還是你的私庫就是大名府的公中啊?”
裘人傑大怒:“王少師,我府中何曾有私庫?你雖是朝廷二品大員,但與我大名並無隸屬,我尊你無非是尊重朝廷規製和體面,可你若是惡意構陷本府,本府定上奏朝廷,參你一個肆意妄為、構陷朝廷命官之罪!”
府衙回廊上隱隱綽綽,刀劍碰撞聲不絕於耳。
好家夥,竟然還埋伏了刀斧手。
膽子不小。
足以說明心中鬼祟太深,不預設防備心中不安穩了。
王霖無動於衷,哈哈一笑:“裘大人倒也不必上火,反正你這私庫到底有沒有,都在這,你也挪不走,早晚會有驗證的一日。”
裘人傑冷哼一聲,緩緩坐下。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被王霖生插了這麽一杠子,氣氛就毀了。
大名府通判彭俊拱手道:“下官大名府通判彭俊,下官以為,王少師今日來大名府雖有公乾,卻也只是客,既然是客,裘大人以禮相待,並無失禮之處,王少師何必咄咄逼人,非要惡言相加呢?”
錄事參軍孫德旺也跳了出來:“府尊老爺自到任之後,夙興夜寐,為大名府公務鞠躬盡瘁,又生活簡樸,節衣縮食,素來為我大名府官員清廉之典范,何曾有貪墨公款之事?”
大名府的官員立時附和,吵吵嚷嚷個不停。
王霖冷視著這群跳梁小醜,面色平靜。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蛇鼠一窩。
裘人傑坐在那緊盯著王霖,心中卻生出幾分忐忑不安來。
這王霖初來乍到,如何能知他府中私庫之事,八成就是在詐他!
若王霖真洞悉了他聚斂巨資的真相,今兒個說不得也就鋌而走險了,將這孤身一人來府中赴宴的王霖滅了!
他心中飛快轉著各種陰狠的念頭。
他也不想想,王霖既然敢孤身一人進府,任由燕青帶著五百虎神衛到別處安置,就沒有半點萬全的準備嗎?
再說以王霖的身手,若裘人傑真敢動手,那死的一定是他。
這就是暴利面前,理智盡失。
兩三百萬錢的巨利,這還是盧家的產業還沒歸置進來。
裘人傑現在就是一頭看守金山的狼,誰要動他一分銀錢,他見誰咬誰,絕不含湖。
耳邊如秋蟬呱噪,王霖終於還是不耐煩了。
他砰然拍桉而起,嚇了眾人一跳,立時都閉住了嘴。
王霖緩步走出坐席,幾步就走到帶頭嘰歪的孫德旺跟前,揚手指點著大名府眾官:“看爾等一個個打扮,哪怕是底層小吏,都穿著綾羅綢緞,吃的山珍海味,一個個腦滿腸肥,竟然還有臉自稱清廉、儉樸?”
“你一個小小的錄事參軍,年俸幾何,你若無額外進項,能穿得起來自劍南的蜀錦?配得起來自西域的羊脂美玉?還有這腰帶上纏繞金絲,何其奢靡?”
王霖逼近孫德旺,目光如刀,隱含殺機。
孫德旺面露懼色,口角囁嚅,半點也爭辯不出,後退兩步,額上冷汗直流。
王霖又陡然走向通判彭俊:“彭通判,你既然聲稱是本官汙蔑裘大人,那麽,我便上奏朝廷,請戶部下來清查大名府的帳目,看看是不是帳實相符,查抄所得是不是悉數入了公庫!若有半點虧空,若不是裘大人中飽私囊,那便是爾等這些官吏居中貪墨!”
彭俊滿面漲紅,卻強自爭辯道:“查便查,下官問心無愧,從不貪佔公中半分銀錢!”
“是嗎?”
王霖突然抓住他的腰帶,彭俊大驚失色叫道:“本官乃大名府正五品通判,朝廷命官,你……竟敢對本官行凶?”
王霖撇嘴一笑, 用力一拽就將彭俊的腰帶拽下,在手中墊了墊道:“如此金絲玉帶,價值起碼千貫,況金絲玉帶哪怕是朝中閣老都不敢擅用,你一個小小的大名府通判,竟敢如此違製僭越?”
“五品朝廷命官?真是好大的官啊!”
王霖陡然舌綻春雷道:“汝等莫要忘了,縱然一品大員,我也是斬了幾個的!”
“就憑你們,敢在我面前呱噪?明明一群蛀蟲,竟還大言炎炎,簡直無恥之尤!”
彭俊魂飛魄散,兩腿若篩糠,站都站不穩了。
眾人旋即想起王霖在東京誅殺蔡京等六賊的驚天壯舉,便都心裡泛起一股寒氣,紛紛垂下頭去,再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裘人傑的臉色非常難看。
他知道王霖這不是衝彭俊孫德旺幾個人來的,而是殺雞儆猴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