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王霖無語。
這趙桓是不是魔怔了……居然將朱漣孤身一人逐出宮來,這擺明了就是逼她去死。
難道就不怕朱漣在宮外死於非命,殃及東宮的清譽?
王霖歎息一聲,牽馬緩行隨在朱漣身後走了一段,終還是忍不住喚住了她:“太子妃,你這是要回朱家嗎?”
朱漣身子踉蹌了一下:“是。”
“可從此處到朱家,還有些路途,你孤身一人行走,怕是有些不妥,不如我送你回去。”
朱漣慘澹的面上勉強擠出一絲暗然的笑意來:“我一個棄妃,又被太子這般羞辱逐出宮來……他本意就是想讓我死在宮外,你若幫我,豈不是連累了你?”
“你與太子何至於此?”
朱漣臉上的淚無聲流淌,良久不語。
過往恩愛都是一場虛空,而或許到了此刻,才真正暴露出趙桓狹隘剛愎和絕情的本性來。
還讓她說什麽呢。
“太子執意認為朱家與惲王勾連,要奪他的儲君之位,無論我怎麽解釋,他都半點也不容情,想必是將我們朱家恨之入骨了吧……”
“我妹自戕,朱家全族即將流放,我自當然也活不成了……王少師,你且去吧,不要管我,否則會牽連於你。”
王霖歎息。
他其實知道自己很難管這事,畢竟朱漣的身份太敏感了。
可若不管,朱漣今夜就會死在當街。
不說現在的朱家已經被圈禁,她就是趕回朱家怕也進不去重兵把守的朱府,單說此處距離朱家至少有數裡之遙,她一個弱女子孤身夜行,遇上巡夜的金吾衛還好說,若遇上夜裡出沒的歹人,還不知要遭遇什麽樣的凌辱。
當然,也可能她在半路上就自己尋了短見。
王霖思之再三,
見死不救這種事他乾不來,還是先把朱漣救了再說吧。
……
“太子妃,事已至此,其實人還是得往前看,既然太子無情絕義,你也沒有必要為他搭上性命。你先在我這邊安心住上一兩日,我會想辦法送你回朱家。”
朱漣撲在床榻上抽泣不止。
“想想看,你還有父母高堂健在,哪怕是朱家流放,也還是有條活路,你隨朱家去青州,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
“況且你還有個兒子……將來母子總有見面的一日,不是嗎?”
王霖勸了好半天,見朱漣還是流淚不止,也知一時間難以寬解,此刻夜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明顯不妥,他便轉身行去。
他將朱漣安置在府中後園一角的一間廂房中,他在京城的這座府邸下人極少,平素後園這邊無人過來。
走到門口,王霖又歎了口氣道:“太子妃,你畢竟曾經是太子妃,我還是那句話,好死不如賴活著,好好活著比什麽都強,況且你若是在我這邊自尋短見,可真是就害了我。你放心,我明日就想辦法把你送進朱家。”
朱漣強撐著身子站起來,哽咽道:“奴已經不是太子妃了,王少師喚我名字即可……其實真不如讓奴去了死了的好……”
朱漣想起尚在宮中的幼子,從此怕永無相見之日,又想起趙桓的冷酷無情,一時間悲從中來,眼前一黑,身子緩緩倒下。
王霖閃身過去一把扶住她,她的身子冰冷而顫抖。
“你好好歇著,不要想太多了。不管怎麽說,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朱漣忽然反身撲在王霖懷中放聲慟哭起來。
……
王霖出宮回府時,皇城內的禦史台衙門燈火通明。
禦史台,又被稱“憲台”、“烏台”。
漢朝人很有意思,給禦史起了一個綽號。
由於禦史台附近有柏樹,樹上有很多烏鴉,於是被烏台。烏台裡的禦史被稱為“烏鴉嘴”。
到了宋朝,言官的權力就更大了,不要說文武百官忌憚,有時候連皇帝都畏懼三分。
為什麽言官如此猖狂呢?
第一:嘴皮子厲害,文官們是最會吹的,也是最會說的,而且說起來有理有據。
第二:祖宗之法保護。
第三:從趙匡胤開始,朝廷就專門設定了一個規矩:上言不會受罰,甚至設立了保護機制。
正所謂文死諫,武死戰。
言官們不怕皇帝,因為死了,還能流芳千古。後人還要稱讚直言敢諫。
但言官是怕小人和權臣的。蔡京把持朝綱數十年,在位時,鮮有言官敢彈劾東京六賊,大抵就是這個原因。
今夜,大宋禦史台內,上至本衙主官禦史大夫,禦史中丞,下至台院侍禦史,殿院殿中侍禦史,察院監察禦史,三院舍人、主簿、吏員,林林總總百余人齊聚院中,面色義憤,群情鼎沸。
禦史大夫宋廷為。
左右兩位禦史中丞孟林,郭志舜。
侍禦史鄭學、殿中侍禦史東方亮、監察禦史陳光。
宋廷為朗聲道:“諸位同僚,且請安靜,今夜聚集,不為別的,隻為一事。”
“太子少師、渤海郡公、青來節度使王霖,目無朝廷綱紀,原本幸進之人,卻倚仗官家寵信肆意妄為,殘酷暴虐,妄殺朝廷命官。前,青州知府慕容彥達,不經有司審判,死在他的手上。近,河北大名府知府裘人傑,亦如出一轍,加諸於謀逆之罪,卻又不經朝廷議罪,妄自誅殺之!”
“更有甚者,竟當殿仗劍誅殺翰林清流秦檜,血濺當場,凶悍之氣沸於宮闕!此賊如此膽大妄為,將我大宋禮法至於何地,將我輩文臣至於何地?須我等群起而彈劾,捍衛祖宗法度!捍衛文臣體面!”
宋廷為振臂高呼,各班禦史們瞬時高聲附和不止。
禦史中丞孟林揮揮手:“諸位同僚,明日朝會之上,我等當人人起而上奏,力求朝廷嚴懲王霖,不可姑息養奸!”
同為禦史中丞的郭志舜站在一旁,面色有異,卻一言不發。
他本不知宋廷為召集同僚為了什麽,然而到了衙門才知,原來他要糾集禦史台上下,在明日朝會上向皇帝發難,集體彈劾王霖。
要知道,明日朝會的主要目的是為王霖議功行賞,若是出現所有言官群起而聲討之的風波,估計這事就黃了。
早不發動晚不發動,此刻發動,真是居心歹毒啊。
郭志舜自忖道:“宋廷為本是呂頤浩門生,此番彈劾王霖難道是為給呂頤浩報仇?但又不對,呂頤浩串謀惲王謀反,罪該萬死,皇帝沒有誅他九族已經算是給文臣留了面子,這時候觸怒皇帝,有你宋某人的好果子吃?”
“此人一向八面玲瓏,媚上兩端,以王霖如今權勢已成,已經如日中天,就算是言官彈劾也無濟於事,他難道不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居心何在?”
“難道……”郭志舜面上浮起一抹驚色。
……
子時。
王霖剛躺下成眠,就被喚醒。
不得已起身更衣,燕青就帶著一個中年男子匆匆進廳。
來人四十出頭,面色方正,身材魁梧,頜下三縷黑須,雙目炯炯有神。
王霖拱手道:“郭中丞!”
郭志舜拱手道:“夤夜造訪,冒昧之至,不過事出緊急,下官反覆思量,還是覺得提前來跟使君通個信較好。”
“郭大人請講。”
“今夜,禦史大夫宋廷為、宋大人突然召集我輩禦史台全體同僚,意欲在明日朝會之上,集體彈劾使君——得君幸進、殘酷暴虐、妄殺文臣,還請使君萬萬有個思想準備!”
彈劾我?
王霖皺了皺眉,斟酌道:“宋廷為……可是呂頤浩的門生嗎?”
“正是。”
王霖思量了一陣,笑了:“想必呂相此番附逆被殺,宋大人這是遷怒於我了,想要給呂相報仇雪恨麽?”
“是,也或不是。”郭志舜輕聲道。
“怎麽說?郭大人請賜教。”
“宋廷為選擇在明日朝會上發起彈劾,本就詭異。而前番使君誅殺慕容彥達時,禦史台禦史便群情激奮,意欲彈劾使君,可卻被宋大人壓下。而此番他卻又主動發難,著實令郭某不解……想必,另有緣由?”郭志舜目光深沉道。
王霖沉吟不語,良久才道:“多謝郭大人提醒,我知曉了。郭大人深情厚誼,在下記在心中,改日必有後報。”
郭志舜輕歎一聲,猶豫一會,終歸出口道:“下官來使君府上報信,並無攀附使君之意,也不圖回報,只是但求使君日後對王貴妃所出的天家子嗣略加照拂,下官就感激不盡了。”
王霖抬頭望著郭志舜。
此人與自己並無交情,冒著這麽大的風險連夜報信,必有所圖。
他笑了笑,“原來如此。還請郭大人直言,不知為何提出此意?”
“不瞞使君,小女郭蘭乃肅王妃。”
郭志舜躬身一禮,“惲王反叛,但肅王及其他諸王並無附逆,著實無辜,但天家震怒,已不可挽回,下官隻願小女能在青州平安度日,了此一生,僅此而已。”
王霖緩緩點頭:“好。請郭大人寬心,我定護住郭大人親卷安危。燕青,送郭大人!”
王貴妃及其子女不可能真的對惲王趙楷謀反一事毫無所知,但縱然參與也不是主謀,既然趙佶都要放過她們,王霖又何必徒做惡人。
郭志舜夤夜前來示好,他就做個順水人情也無妨。
“多謝使君,下官告辭!”郭志舜匆匆而去。
王霖臉上的笑容瞬時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