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靜走在前方,面上平靜,內心卻是波濤重重。
細雨,這個曾經她為之榮耀、又逐漸厭棄甚至不願提起的名字,是多久沒有人叫過了。
這一年多,她都以為自己完全擺脫了過去腥風血雨的生活,可沒想到,平淡的日子忽有驚雷乍現,她把握著紙張的那隻手緊緊攥住,久未顯露的殺意在心中彌漫開來。
韓靖跟在後邊,左瞧瞧,右看看,忽然瞧見一個販賣豆漿油條的攤位,想起早上吃的並不滿意,他跑過去買了兩根油條和一碗豆漿,邊走邊吃。
曾靜的家離她的攤位並不是很遠,穿過幾條街巷,人流漸少,在拐過一個胡同,便到了一處尚算寬闊的院子,這是她從蔡婆手中以每月三兩銀子租的房屋。
她掏出鑰匙打開門鎖,朝屋中走去。
不一會,韓靖稟著不浪費糧食的原則喝完最後一口豆漿,也踏入了院中,他吧唧吧唧了嘴:“這豆漿的口感和油條的味道比起錦兒姑娘做的可是差了許多。”
韓靖送給曹嘉實一隻五香雞後,曹錦兒一連送了七日的早餐,堪堪超過那隻五香雞的價格。
她的自立自強讓韓靖很是欣賞,於是,韓靖索性付了銀錢,讓曹錦兒每日都送早餐過來,這倒把他胃口養的有些刁了。
韓靖踏入房中,見到堂屋中的八仙桌,施施然坐在正位上。
曾靜把房門關上,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涼茶,推到韓靖面前:“請喝茶。”
韓靖看了一眼茶杯,抬起雙眼,望向曾靜道:“茶就不必喝了,難得你耐得住性子,咱們不妨說說正事。”
曾靜也在盯著韓靖,眼神銳利如勾:“你究竟是誰?為什麽知道我是細雨?”
一路上,她隻想到了一種可能,是李鬼手泄密,但她更願意親耳聽到真相。
韓靖笑了笑:“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你手中有我想要的東西。”
“羅摩遺體?”
韓靖點頭:“聰明,我也不多浪費唇舌,曾姑娘只要把羅摩遺體取來,在下絕不打攪你平靜的生活。”
曾靜沒有正面答話,而是問道:“除了你,還有沒有人知道我是細雨?”
韓靖笑道:“在下說沒有,你就信嗎?”
曾靜眯了眯眼睛,隨意的往後走了幾步,站在梁柱下方道:“是不是李鬼手泄密?”
韓靖搖頭:“曾姑娘不需要瞎猜,我不僅知道你是細雨,我還知道你把羅摩遺體藏在了雲何寺,你站在那裡,是不是要取橫梁上的辟水劍?”
所有的秘密皆被韓靖說了出來。
曾靜再是有涵養功夫,臉上也忍不住變了色:“你到底是誰?”
“我說過,我是誰不重要。”韓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搓了搓,“你向往平靜的生活,我願你給你一次機會,你按我說的做,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裝神弄鬼。”
曾靜冷笑一聲,腳下發力,縱上橫梁把辟水劍握在了手中。
“你真要和我動手?”
“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唰的一聲。
曾靜抽出辟水劍,清脆的聲音響起,她抖手一劍,朝著韓靖要害攻來,辟水劍化作一抹驚鴻,劍身似一條彎曲靈蛇,連連扭動,森寒的劍尖更是同毒蛇在吐芯一般。
她出手快疾很辣,劍雨世界沒有人能小覷這一劍。
只可惜。
韓靖不是劍雨世界的人。
她的劍快,韓靖比她更快。
長劍出鞘,
聲剛響,劍光便寒徹人心。 沒有任何花哨的一劍,只是快,後發先至。
劍光在曾靜眼中迅速放大,她生平第一次見到那麽快的劍,還有那道白影,若遊龍,若飛仙,她好像看清了,又好像看不清。
緊接著,曾靜感到右手一痛,心口發涼,辟水劍便握不住,噹的一聲掉在了地上,韓靖又清晰的出現在她的瞳孔裡。
辟邪劍法就是如此,面對多個方面不如他的人,勝負只在刹那之間。
“好,好快的劍。”曾靜吐出一口鮮血,臉色迅速變得蒼白起來。
她的眼裡並沒有半分後悔神色,她生平殺了太多人,知道自己早晚也會走上這條路,只是想不到會如此之快。
她還有些留戀,留戀這份平淡的生活,留戀張阿生的愛。
如果我不是細雨,那該多好啊。
“不要……不要殺我丈夫,他,他什麽都不知道,那有黃金,很多,都給你。”曾靜看著裡屋的某處青磚,臉色越來越白,氣息微弱的哀求道。
“放心,我不殺他。”
韓靖做出承諾,拔了長劍,曾靜軟軟的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殺主角有負罪感嗎?
反正韓靖是沒有的。
細雨並不是一個好人,甚至可以說的上是他的敵人。
韓靖看著劍鋒上流淌的鮮血,神情堅定的像是難以移動的山石,自從踏上江湖這條路,他就知道這一路走下去少不了腥風血雨。
他想要命運不為人所掌控,想要隨心所欲的活著,那便要不斷變強變強再變強。
“這就是弱者的下場嗎?韓靖啊韓靖,你千萬不要淪落到有這麽一天。”
韓靖瞧著曾靜的屍體喃喃自語。
收劍回鞘。
韓靖轉身又坐回了八仙桌的主位,他在等著江阿生回來,細雨不配合,那隻好行第二套計劃。
時辰已近晌午。
沒過多久。
屋外響起輕快的腳步聲,一個三十幾許的男人推開了房門。
這個男人穿著一件灰色的粗布長衫,外面套著格子樣式的短褂,手中還提著一袋大米,臉上掛著喜氣的笑容:“娘子……”
他隻叫了一聲,臉上的笑容便凝固住了,撲面而來的血腥味讓他手中的那袋大米掉落在地。
他看到曾靜的屍體,臉上早已失去了血色,看到端坐在椅子上韓靖,還有桌上的那把長劍。
來人正是江阿生。
江阿生愣了好一會,步若萬鈞的走到曾靜的屍體旁,跪坐在地,抱著曾靜,身體止不住的顫抖,輕聲呼喚著娘子,悲痛莫名。
“哭完了沒,完了咱們聊聊正事。”
韓靖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宛如一個反派。
江阿生霍然抬起頭,雙目布滿血絲,盯著韓靖咬牙切齒的道:“是你殺了我娘子?”
“不錯。”韓靖坦然承認,“你該謝謝我為你報了殺父父仇。”
“放你娘的狗臭屁,惡賊,拿命來!”
他渾身顫抖的說完這句話,聲嘶力竭,話中恨意像是要把韓靖碎屍萬段一般。
“啊!”
江阿生大叫一聲,放下曾靜的屍體,縱身躍起,抬掌用盡功力,朝著韓靖的腦門橫排而下。
“你用掌,那我也用掌。”
韓靖也不起身,抬手一掌,真氣匯聚,施展出降龍十八掌中在狹小空間裡如魚得水的一式——見龍在田。
沛然掌力拍出。
兩掌相交。
氣勁炸碎桌椅,木屑橫飛。
韓靖屁股下的椅子盡數碎裂,但他雙腿如同在地上生了根,紋絲不動的站住了。
江阿生倒退三步,穩住身形,忍著手臂上傳來鑽心般的疼痛,心中大震。
怎麽可能?
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怎會具備如此雄渾的掌力?
“你的武功果然不錯。”韓靖稱讚道。
他知道江阿生的武功造詣全在參差劍上,能接他一式降龍十八掌隻退三步,一身內功絕非凡俗。
“你究竟是誰?”江阿生冷靜下來,韓靖這一掌並未讓他感受到殺意。
韓靖指著地上的辟水劍道:“你不該關心這個問題, 那把劍你應該認識吧。”
江阿生順著韓靖所指的方向看去,外形輕薄的辟水劍橫躺在曾靜腳邊,方才他只顧著悲痛,完全沒留意到這把劍。
“這……這是辟水劍!”
江阿生一眼就認了出來,他怎麽會忘記這把劍,就是這把劍活生生刺入他父親的胸膛,就是這把劍在那座橋邊,將重傷的他刺進河中。
如果不是李鬼手相救,他也許早就葬身魚腹。
“沒錯,這就是辟水劍,曾靜的劍,嗯,曾靜也叫細雨,同你一樣,是李鬼手給換的臉。”韓靖言簡意賅,直指真相。
“不,這不可能,你說的不是真的,你一定是在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
江阿生連連搖頭,望著地上的辟水劍再度紅了眼眶,腿腳抖動,激動的有些站立不穩,眼睛裡的血絲愈發扭曲。
他無法接受面前的一切,他居然愛上了殺父仇人,他居然跟殺父仇人做了夫妻。
韓靖瞧著這個備受打擊的漢子,歎了一口氣道:“你若是不信,去裡屋看看,這一年多以來,你一直謀劃如何剿滅黑石,不會不知道細雨叛逃黑石,還帶著八十萬兩白銀。
裡屋地下,埋的全是白銀換來的金磚,這個總做不了假。”
韓靖等待江阿生的時候,就已把曾靜所指的地方挖開,一地的金磚,晃的他眼仁生疼。
江阿生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步履蹣跚的朝裡屋走去,當見到埋在地下的黃金,他像是失去渾身的力氣,頹然坐倒在地上,呆呆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