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佑醒過來時已經在潛艇上了。

　　楚天辰抱著他的筆記本坐在他床邊，看見他醒來，將桌上的茶點推了過來，玫瑰金色的紅茶搭配楓糖麵包酥，典型的西海式下午茶，意味著海妖之城後，這艘潛艇一直都沒離開過西海。

　　楚天辰說道:“本來想給你帶燒烤的，但是沒時間。”

　　你就是帶火鍋我也沒胃口。

　　王宇佑拿過自己的筆記本，屏幕上是紅月遊戲的實時地圖界面，地圖就是他們所在的海域。

　　黑色貓咪的視野裡，維娜港的潛艇正在對幽骨之森廢墟進行著最後一輪炮火洗地，那些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大規模殺傷性技能，將本就坍塌成碎片的廢墟轟成了粉末。

　　在這樣高強度的轟炸下，別說是緋石之心了，就是惡魔的硬幣也不見得就一定能抗住。

　　他從口袋中摸出那枚戒指盒，看著裡面的血滴寶石，滿腦子都是剛才夜鴉轉身而去的影子。

　　悄然而寂靜。

　　回過神時一切已經結束了。

　　“……”

　　楚天辰看了一眼緋石之心，想說些什麽卻沒有說，轉而看向筆記本。

　　由於距離過遠，實時地圖已經自動斷連了，界面上一片黑暗，映著王宇佑淚痕滿面的臉。

　　休息艙外傳來敲門的聲音。

　　“……”

　　王宇佑沒有任何反應。

　　楚天辰歎了口氣，走過去打開門，靈槐站在門口，盡管表情冰冷，眼尾卻還是帶著一絲紅。

　　你好?有事?節哀……

　　楚天辰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沉默著杵在原地。

　　靈槐瞥了他一眼，徑直越過他，走進休息艙對著王宇佑說道:“我要回維娜港了，你要走的話我可以捎上你。”

　　“好！”

　　王宇佑抬起頭，用手背胡亂抹了兩把臉，合上筆記本放在桌上，跳下床。

　　靈槐看了一眼桌上未動的茶點，目光定在他臉上，“傷心歸傷心，飯還是要吃的，回去的路上很難，沒有雨澤的穿界術，我們要從底層世界偷渡。”

　　王宇佑很想說通界之術他也會，但仔細想了想這樣做的後果，他決定以後還是少用這個術為妙。

　　他將裝著緋石之心的戒指盒交到靈槐手上，靈槐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直接拋給了門口的楚天辰。

　　“新來的，你去交給所長。”

　　楚天辰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又看了一眼前艙的方向，默默歎了口氣，替兩人關上了艙門。

　　其實拋開夜鴉的犧牲，任務可以算的上是非常成功。

　　他們不僅成功地在維娜人的眼皮下拿到了緋石之心，甚至還為沉船島的消失找到了極佳的理由。

　　可惜犧牲是無法拋開的。

　　就像他也無法原諒樂紀當年的獵妖計劃一樣，哪怕現在的他很清楚，樂紀當年的計劃替桐葉市換來了十年的安穩，但並不影響在當時還年幼的他眼中，就是那個計劃毀了他的家。

　　走廊的陰影裡，煙頭明明滅滅。

　　楚天辰徑直走過去，目光掠過牆上貼著的禁煙標識，面無表情將盒子遞了過去。

　　樂紀用拇指推開盒子，看了一眼就關上了，裝在了口袋裡，“五分鍾後我們將上升到水下800米深度，貼近維娜港海域界層，但不會進去，如果他們要下去，現在可以動身了。”

　　任務還沒有結束麽?

　　為什麽不自己去說?

　　楚天辰垂下眼睛，片刻後點點頭道:“那我去通知他們。

”　　樂紀已經掐了煙離開了，留給他一個背影，楚天辰看了一眼只有幾步路之遙的休息艙，抬頭看向牆上的時間，三分鍾後他走過去敲響了休息艙的門。

　　王宇佑放下茶杯，在艙室裡環顧了一圈，發現自己也沒什麽可收拾的。

　　此時他身上就只剩下夜鴉送的紅袖刀和夏爾給的海螺。

　　他脫下潛水服換上靈槐給他準備的衣服:一條游泳褲加一件防水外套。

　　將刀放在在外套的袖筒裡，海螺掛在脖子上，他跟在靈槐身後走出了艙室，經過楚天辰身邊時，他的腳步頓了頓，又轉身離開了。

　　“你們是朋友吧?”

　　漆黑的海水裡，靈槐的聲音冷不丁出現在他腦海中。

　　王宇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楚天辰，點點頭，“嗯。”

　　“那怎麽都不認真告別一下?”

　　“啊?”

　　王宇佑腦海中冒出了好幾種電影中常見的告別方式，又搖了搖頭，“我和他好像不需要。”

　　靈槐頓了頓道:“是因為潛意識裡覺著下次一定還會見面麽?”

　　難道不是麽?

　　王宇佑的心忽然顫了顫。

　　他發現對於自己而言，楚天辰就像是明天的早餐，是只要明天會來，就一定會見面的存在。

　　靈槐輕聲笑道:“其實這些年我也沒學會認真告別，總覺著下次一定會見面，但乾我們這行的，鬼知道這次轉身下次還能不能再見，每次都告誡自己下次要好好說再見，但又覺著這好像是在立什麽……”

　　殺神們也會有這樣的顧慮麽?

　　在王宇佑看過的那些動漫小說裡殺手都是冷心冷面的，他也曾以為監察所的二隊都是些莫得感情的殺人機器。

　　現在看來，就算大家血管裡都流淌著異形的血液，終究都還是被感情所支配的生物。

　　“對不起。”

　　他垂下眼睛，看著身上冒出絲絲白煙，想到靈槐在廢墟外阻止他回頭的那刻，盡管當時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卻感受到了那顆同樣想回頭的心。

　　如果可以回頭，靈槐肯定會第一個衝上去的吧?就像他毫不猶豫就跳進那個死人坑一樣……

　　靈槐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你這人怎麽不是在認錯就是在道歉啊，這事又不怪你，其實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如果不是你，我們壓根不可能這麽容易拿到緋石之心。”

　　“是我打亂了計劃，所以……”

　　王宇佑想到剛才的情景，既然樂紀也在潛艇上，怎麽說也該見面親自將緋石之心交給他的。

　　靈槐沒有去，樂紀也沒有來，雨澤還在搶救中，只能讓楚天辰跑這個腿，說沒情緒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你說所長麽?”

　　靈槐很快反應過來他指什麽，“我生氣並不是因為他犧牲隊長，我只是生氣這麽重要的任務，他居然沒有提前通知我們，如果早知道這次任務，我肯定不會讓隊長一個人下水……”

　　“其實……”

　　王宇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我也挺討厭他這點的。”

　　靈槐愣了愣，忽然笑了出來，“是吧?從看見你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樣，都是被他們罩著長大的小孩，哪怕後來我已經學會了面無表情，學會了像他們一樣去偽裝……”

　　他說著攤了攤手，表情又好笑又無奈，“但在他們眼中依舊是需要保護照顧的小屁孩。”

　　被罩著長大麽?

　　王宇佑又想到薑野，忽然明白了為什麽每次他看自己都是不耐煩的眼神。

　　因為只有他會在大雨天自己擠不上公交時送自己上學，會在自己為了面子請客卻發現兜裡沒錢時趕來替自己結帳，會在乎自己沒有按時吃飯睡覺，會在自己生病時替自己請假，甚至在老媽出差時還會替自己參加家長會……

　　搞不好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心裡在說:就是這個小屁孩害得老子回不去。

　　可在他為自己做這些事的時候，自己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可以幫我一個忙麽?”

　　他看向靈槐，雨澤不在，這件事除了依靠靈槐，他也想不到別人了，“我有東西落在S-17麗晶酒店的保險櫃裡了，是所長給我的醫藥箱，裡面裝著大量薑野留下的技能膠囊。”

　　“沒問題！”

　　靈槐聽說是薑野留下的東西二話不說就點頭同意了，“但是我們得先經過兩個底層世界才能回去。”

　　“那我們盡快吧。”

　　盡管王宇佑心裡著急，但著急也沒有辦法，看著頭頂越來越近的水面，他又摸了摸脖子上掛著的海螺。

　　也不知道柳禾怎麽樣了?

　　暫時還是不要召喚夏爾了吧。

　　黑綠色的海水包裹著他的身體，他望著天上的紅月，像是又回到了夜鴉帶他前往維娜港的那夜。

　　靈槐帶著他繞過港口的衛兵，直接穿過了港口的封鎖，行走在漆黑的小鎮上，聞著空氣中飄散著腥臭的味道，王宇佑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就是底層世界?”

　　“不。”

　　靈槐聳了聳肩，“這就是真實的維娜港，我們可以通過水晶廣場的教堂直接去往D級世界。”

　　王宇佑忍不住回頭，看向身後燈火輝煌的港口大樓，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完全不敢相信這座超現代化的大樓竟然建立在這樣貧瘠的土地上。

　　“我在遊戲看介紹說維娜港是西海七國最大的港口，這地方不像是有物流的樣子啊?”

　　“最早是走這裡的，但由於真實世界危險性過高，他們重新開辟了S-01通道，這裡就廢棄了。”

　　“難怪星軍團抓我的時候要從S-01出港。”王宇佑忍不住八卦道，“那你是在哪個世界工作啊?”

　　“就這個。”

　　靈槐指了指身後的大樓，“我在維娜港的工作就是在港口大廳做遊客接待，有時也會被編入守衛參加夜班執勤，沒人比我更了解這裡的布局。”

　　王宇佑想到港口大廳裡那些機器人般的工作人員，又想到那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優雅侍者，下意識問道:“那你996麽?”

　　“996?”

　　靈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他已經離開現世四年，對於現世的陳年老梗都忘的差不多了。

　　半晌後才想起來，“你是說早晨九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一周工作六天麽?”

　　王宇佑點點頭，“像維娜港這幫老吸血鬼，應該會往死裡壓榨你們這些基層小職員吧?”

　　“不會啊。”

　　靈槐搖搖頭，“維娜港官方工作人員還是很輕松的，我們都是早上十點上班，下午六點下班，每周工作四天，如果值夜班，還能額外休息兩天。 ”

　　這合理麽?

　　王宇佑呆住了。

　　靈槐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指了指面前漆黑的小鎮，“你也說了都是老吸血鬼，躺在這麽多屍體上吸血，如果再過得很辛苦，那豈不是太說不過去了?”

　　果然是這樣啊。

　　王宇佑心中剛對維娜港產生出的那麽絲絲向往，立刻煙消雲散了。

　　他看向琉璃教堂的塔尖，腦袋裡又冒出了一個問題，“你們是怎麽知道我在S-17的啊?哎不是，既然你們知道我在哪裡，為什麽還要讓楚天辰在守夜人APP上發帖找我?”

　　“我們不知道你在哪裡啊。”

　　靈槐推開教堂的後門，帶著他向地下室走去，“這個地下室是雨澤的秘密基地，理論上可以通往任何界層，但這兩天C級以上的界層全都加固了，所以我們只能去D級世界。”

　　“雨澤還會回來麽?”

　　“應該不會了吧，他已經在維娜港潛伏十年了，如今緋石之心到手，他也該回去了。”

　　“那你呢?”

　　“不知道。”

　　靈槐推開地下室的門，“其實我也挺想和他回去的，但所長沒有下命令，我也只能繼續潛伏咯，而且我們在這裡還有些兄弟，雨澤走了，我就是這裡的大哥了，這樣想的話就覺著還不錯。”

　　王宇佑看著他的側影，像是看見了未來的自己。

　　也不知道要熬到什麽時候，才能輪到自己當大哥，但如果一直像這樣當個腿毛，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

　　他們還在……

　　自己還有人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