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舅舅，車馬疾行，穿雲裂水，隻用人間一晝夜功夫，便抵達雲水謠地界。

　　傳聞這裡的神仙極為逍遙，不受天界管束已久，只因功德神力極大，對天界、地府、人間都有長久的製約，所以三界之內，神凡鬼怪皆退而敬之。

　　而近來，眼看雲水謠大神們相繼飛升，成佛歸隱，退出九天。天界才仗著神多勢眾，硬是給雲水謠最後一位大神之子，安了個事情做，那就是教養九天神女。

　　說白了，天界就是怕雲水謠仙神炁散，再無後輩。天界也盼著雲水謠優良一支繼續繁衍生息，增添神脈。

　　但這大神之子，傳說神蹤隱秘，性格又放蕩不羈，不近女色。所以逼得天界又立了新規，務必各大神族選貌美天女而往之，盼喜結良緣，誕天孫增福，則有大福澤而加賞。

　　所以，自從我得知此事，走之前，就求得我大哥哥教我一套秘術，在人前能夠隱去容貌，幻化成無感小兒。

　　雖然我不清楚自己的容顏如何，但聽阿娘說，我們九天玄宮的神仙因在佛前祖祖輩輩種花供養，得了絕世美貌，他族仙子見之無不喜樂讚美，世間凡人則更是愛慕欣賞。

　　但因傳言我族美貌的眾神多、而見者廖，難免有些鬼怪魔魂心生妒忌。

　　恰逢一天界神女因誤食毒草，走火入魔，其仙配因不堪其擾，遂要斷情離結，兩人吵鬧著要去天宮定奪此事。

　　哪知，他們在九天玄宮前路過時，走火入魔神女突然動起手來，二神打鬥聒噪不堪，無奈之下，宮內仙娥好言勸阻。哪知被一不明前因後果的小妖看到，各種猜測四起，因神妖界之間並無交集，我九宮也未在意，不曾想如此小事，竟變成四海謠言，遂傳九宮仙娥誘良配，神女自斷絕情義。

　　後來謠言越傳越離譜，竟稱神女夫君目睹我族人真容，竟再無眼看他仙配，誓死下凡，都要跟神女脫離夫妻關系。自此，我九宮族人名聲大落。

　　好在我族人一向不在意外人評價，隻管潛心修煉，在過去幾世動蕩之時，力維神界安定，也算是避世有道，救世有功，天帝對九宮才維護多世。

　　阿舅說，我們九宮一族雖有神力，但無世交，故而在天宮無人維護，獨枝無依。倘若我能夠被選入雲汐後族儲妃一班，與大神一族結好，也算是美事一樁，再不必功倍而名半。

　　可我並無此意，我一向性子清冷，不愛什麽成仙成名，更不在乎什麽名門望族之說，唯一念想便是做個逍遙自在的散仙，何況家中哥哥姐姐成群，何須非要我去與天族聯婚。

　　阿娘也說了，只是要我去歷練，多增長見識而已。

　　到了雲水謠地界，我們便從飛行，改為陸地行走坐車馬，只因怕驚擾了附近人戶。

　　一路上，也算是見識了一些人間俗事。

　　雲水謠地界以農民居多，男耕女織，好不自在。

　　“這是富饒之地，農民收成好，無需外出求生。”舅舅騎馬在前，偶爾落後幾步，走到我車外，聊上幾句。

　　我隔著薄薄的紗簾看向車窗外，人間風景竟如此旖旎，不同於九天深宮清冷白色調，甚是熱鬧。

　　到了鎮上，找了處客舍，我們就安歇下了。

　　聽說馬上就到，我們要在這裡修整一下，然後阿舅另有公務，必須即刻離開，余下我自己駕車馬進入沁源境。

　　傍晚時分，阿舅喊我吃飯。

　　說實話，吃飯這可是我遇到的第一件新鮮事兒，在天界可不需這麽麻煩。

但凡需要，吞炁吸精即可，哪用如此麻煩。縱是無聊，便只需吃幾個果子花朵便是消遣。　　落座之後，我才發現竟有外人在，還好我提前用了隱容術。

　　“這是上清境神君臨越逸華，你也要尊稱一句神君爺爺。”阿舅笑著介紹。

　　我行過禮，落座。

　　“無需多禮，這是我門下弟子的遠房親戚，叫什麽?”那老者自是隨意，看向旁邊一男。

　　“小仙家居遠郊兗州，無族氏，名科離。”那男子自報家門姓名。

　　“哦，科離此次剛好也要去沁源境，可與你家小女同行。”

　　我阿舅不應，只是笑。

　　我點頭算是知曉此事。

　　阿舅笑著說，“你個老神仙還要來管這麽多俗事，來來來，吃飯吃飯。”

　　我不覺得好奇，桌上擺著的不是焚香鮮花水果，竟是各種拚盤。

　　隨即拿筷子撚起一塊，兀自放入嘴裡，學著他們邊用力咬嘗，邊感受奇怪滋味。

　　“這是豬肉做的粉蒸肉，好吃吧。”科離說。

　　什麽?豬?我瞬間就感覺不好，自覺一股惡心泛上心頭，跑到一邊無人處吐了個痛快。

　　“哈哈哈，看我們義恩，就是這麽天真可愛。”阿舅笑我。

　　我紅著臉回到桌上，再不肯動筷。

　　只見那科離吃得倒是歡快，不覺絲毫有異。

　　第二日阿舅前腳剛走，大哥哥就來了，守著我的車馬。

　　“哥，你怎麽來了。”我好奇，百年不見，他倒愈加英姿煥發。

　　科離看著我哥，怯怯地問我，“何時動身?”

　　大哥哥接過馬鞭，對我眨眼，“等會兒說，去車裡。”

　　我不好多問，進了轎子。

　　就聽見外面大哥哥說，“科公子，小女還有另外的安排，既不同路，還請先行。”

　　然後我在車窗裡，看見科離猶豫了陣子，最後甩了下袖子，就先步行離去。

　　“大哥哥，你是怕車馬不堪重負?科離是舅舅故交的遠房親戚。”

　　“賊眉鼠眼，哪裡是什麽神仙，我看倒像是妖孽，你的玉瓶拿出來，沒準他都要魂飛魄散。”大哥哥手執馬鞭用力一揮，回我之後便努力趕路。

　　後來我才知，上清境本與我無甚交情，但是他處也有神女前去修煉，又怕我搶了風頭，故想了這麽個法子。這都是後話。

　　到了沁源境，我被安排在一處別院棗園，雖然不是主院，但景色極為宜人，周邊也並無多余閑雜人等，就跟活神仙一樣逍遙自在。

　　修煉的日子極為無聊，每個神女都有各自的功課，也無人來邀我去法會。只是給幾本散仙雜集，教一些簡單的禦劍飛行、召喚神獸之類的法術神通。

　　小時候偷看爹爹修煉，本就學了一些，練起來倒是沒有什麽障礙。

　　偶爾有幾個仙女來找我，說什麽邀我去遊山玩水，都被我的仙娥給婉拒了。具體的原因我不太清楚，只是仙娥說這都是母親交代的，不讓我在見師傅之前見任何神仙。

　　在棗園的日子雖然無聊，但也算是輕松，加上可以自主安排，沒有任何人打擾，倒是落得清閑。

　　“你就想起這些，有沒有看到你師傅?”江淮問我。

　　“是的，就這些，沒有見到任何其他神仙。除了那些來送吃食和書的仙娥。我師傅，沒看到。”一眨眼的功夫已經深夜。

　　我困意滿滿。

　　“困了?”江淮看我，站起來，然後看著我，“睡吧。明天還要上課。”

　　“我想去洗漱下，你能等我洗漱完了再走嗎?”夜已深，我有點怕。他要走，我更加緊張了。

　　“好。”他點頭。“有事隨時喊我。”

　　我轉身進了洗手間，浴室門關上，那一瞬我差點喊出來。

　　門後有人，一瞬間，我被什麽擊中，瞬間失去了知覺。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不知道在哪裡，耳邊呼呼的風聲。睜開眼，夜子入的臉映入我的眼中。

　　“夜子入，你帶我去哪兒?”我問他，我這是在高空中飛行?

　　“帶你去履行你答應我的事兒，去地府，”他的鬥篷好大，黑乎乎的飛在空中像一把扇子。

　　“我還沒有給江淮說，他找不到我會擔心。”我突然記得自己進洗手間的時候，他還在外面等我，如果看不到我，他肯定會擔心。

　　“他那個老賊，不會擔心你。你是忘了，前世他如何對你的嗎?”夜子入看著我，“你不是已經記得一些事了嗎?”

　　我突然想起如何駕馭風的事情，“我還沒有完全想起來。”但我並不記得江淮。

　　走到廟裡的時候，我們俯衝下去，在第三顆梧桐樹旁邊，江淮正等著我們。

　　“江淮，來得還挺快。”夜子入笑，“但是我不會讓你帶義恩走。”

　　“你還是當了他的狗，夜子入。”江淮冷笑。

　　“江淮，我想下去看看，”我打斷了江淮的話，雖然我不懂，但我還是隱隱感覺到，他們都與我的前世有關，我說“我覺得，可能我去了，就會記得所有前世的記憶。”

　　“義恩。”江淮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憂愁，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是用義恩，而不是李妙恩。

　　“沒事的，如果必須去，我想你也在，會好一點。”我看著江淮滿眼不安，試圖說服他，這一天如果要來，那晚到不如早到。

　　“走吧，義恩。”夜子入喚醒第三顆樹，樹枝散落在地上，緩緩地移動，匯聚成一把樹形鑰匙，地府之門轟然啟動。

　　與想象的不同， 從空地破土而出、拔地而起的地府之門並無一絲恐怖不適，看起來高貴而典雅，只是一股寒氣隨著門開從中散出。

　　夜子入帶上黑色帽子，走在最前面，我跟著夜子入第二個走進大門，江淮跟著我最後走進地府。

　　果然，與我上一次夢中見過的樣子一般無二，一樣的滿天黑幕無半顆星辰，一樣的潮濕寒冷，地是軟的，卻異常寒氣逼人。

　　上一次，我來這裡，是在河邊的橋上，走過佛像之路，到了那個取命簿的地方。

　　但這一次，並沒有看到河，到處是紅色的焰火，像鬼怪的舌頭。

　　避開火焰，走到路的盡頭，是一座山崖，山崖下是無底洞，山路邊是鐵鏈結節而成的一條窄路，滋滋冒著火星。

　　“小心點，”夜子入伸出手來接我。“你會浮空而立麽?”

　　我正要拉住他的手，告訴他我想起來浮空而立的事兒，卻被一把橫抱起來，“抱緊我，”江淮對我說。

　　“我可以自己走。”我說，他的手臂透出溫熱，讓人目眩的側顏映入我的眼簾，與夜子入剛剛帶我飛行的感覺完全不同，隻覺炫目地暈眩，這個側顏怎麽這麽上頭。

　　“還遠。”江淮說。“抱好我。”

　　夜子入走在前面，江淮抱著我走在後面，一路三人默不作聲。

　　只是這崎嶇不平的鐵索之路，江淮走得如履平地，我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在這曲折的山路上。為了減輕負擔，不掉下去，我抱緊江淮的脖子，看向前方，除了眩暈，還生出幾分擔憂，總隱隱感覺隨時都會有鬼怪衝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