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了,江淮下了車,然後車門打開,他很紳士地站在打開的車門外,我才看清楚,他已披上厚重的外衣。
手裡拿著一件厚重女生外套,我下了車就感到一股寒意,順從地穿上他遞過來的大衣,瞬間溫暖了很多。
“王叔,我們要進去一陣子,你去服務站休息會兒。”江淮交代好,就帶著我往前走。
好像是一處旅遊景點,四處山巒聳立,看了青石大門上的赫然大字,我才恍然,這裡我來過,仙俠山。
那時候來是白天,青山綠水,風景宜人。但是大半夜來就有點怕人,群山如妖魔駐足包圍、觀望我們。
“怎麽,怕麽?”他回頭,看我立在原地不動。
“沒有。我來過,不過是白天。”我拉上拉鎖,然後把衣服帽子帶上,這樣暖和些。
他把手電遞給我,讓我打著照亮腳下的路。
我接過來,手電只能照亮眼前的一片地,周身如同被黑暗吞噬。深夜走在無人區的感覺,鴉雀無聲的死寂,眼睛看不到十米外的前方,如臨深淵,亦感受不到身後,濃濃的霧繚繞在周身。
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鍾,到達一處沙地,腳下的路明顯濕軟,空氣也開始變得潮濕,隱隱腿的膝蓋開始有點痛。
“怎麽了?”他回頭看我,因為潮濕和陰冷讓我的膝蓋隱隱作痛,腳步不知不覺放慢。
“沒什麽,膝蓋有點疼。”我加快了一點腳步。
“不著急,馬上到了。要休息麽?”江淮接過手電,照亮我腳下一片沙地,隱隱有水滲出,應該是快到河邊了。潺潺的水流聲平添幾分幽深。
“我們還要走多久?”我心裡還是有點怕,走在黑暗中總覺得會突然被不明襲擊,雖然他就在身旁,但總覺得這家夥不太靠譜,可能隨時會拋下我。
“你看那邊,有個亮光的地方,上了那個掛燈的船,渡過河,再走不遠就到了。”江淮提高了燈,我看他眼神閃著光,這地方他是喜歡的,不然不會明顯感到他的愉快。
一種似曾相識、難以抑製的愉快。
“好的。”我加快了腳步。
那船是極破的,甚至有點像一葉簡陋的竹筏。
剛剛走得急了,有點汗,我脫掉帽子,跟著他上了船,站在後面,他站在前面。船順河而下,風拍著面頰,涼涼的。
突然,船顛簸了一下,他向前傾倒,我也往前一個踉蹌,那一瞬間,他調轉過身來,牢牢扶住即將跌倒的我。
我有點驚訝,雙手扶住他來攙扶我的胳膊,我抬頭看著他,手電從手中已然掉落在河中。
“對不起,我忘了你…”江淮說了一半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忘了不記得前世,還是忘了沒有神力?”我笑著調侃,雖然我已經有點想起來一些事。
來到這裡我的身體似乎也變得有點不一樣,開始輕松而舒適,雖然膝蓋隱隱作痛,但竟感覺腳下生風,走起路來,極其輕盈。
“我是這裡的神仙還是妖怪,你帶我故土重遊,是想我自己想起來前世的記憶?”我看著江淮臉色微微下沉,竟透著幾分沉悶痛苦。
“這算不算你的第一個問題?今晚我隻回答三個問題。”江淮看向我,努力嘴角上揚微微笑,用故作輕松的語氣回答。
“就三個?小氣。難不成下次再來,乾脆告訴我好了,省得力氣走路。”我順著他試圖緩解氣氛,故作沒事。
“曾經,你是神仙之女,
這是我的家,也是你最初下凡修煉的地方,沁源境。” “哦”我得到了答案,但我完全想不起來,哪怕一點點。
難怪他不告訴我答案,現在即使身處其中,被告知這些前塵舊事,依然不記得,一點都沒有印象。隻隱約感受到身上開始變得不一樣,輕飄飄地,發熱,有什麽在體內湧動。
“不著急,下了船再說。風大,小心點。”江淮轉過身,繼續立在船頭。
我站穩了,風一直吹,像溫柔的少女絲帶拂面。
這裡真的是我曾經呆過的地方麽,如果我是神仙,為什麽會失去前世記憶,而江淮卻記得。
船停在岸邊,我上次來沒有過河,只是在河邊玩水看瀑布,沒想到過了河竟別有一番洞天。
平闊的草地,踩上去軟乎乎的。
我蹲下,用手去摸草地,瞬間找到了一個洞,可惜手電不在了。
“這裡應該有土撥鼠,那邊還有個洞,你去把洞口守著,我來敲下看有沒有土撥鼠。”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突兀,不知怎地就突然有這種閑情逸致。意識到不妥之後,我有點尷尬地看著江淮,“我好像記得這裡有隻土撥鼠。”
“兔兔已經不在了。”江淮坐下來,坐在我旁邊,“它是我們第一次爭奪的寵物。沒想到,你忘了我,卻還記得它。”他歪著頭,有點傷感又快樂的樣子,呵呵地笑著。
“雖然離譜,但是我居然還有點記性,哈哈。”我打著圓場,這個男生奇怪的很,莫不是我上輩子欠的情債。
“為什麽搶它?”我轉移話題。
“因為當神仙的日子太無聊了,所以總要找點事打發時間。”江淮笑笑,“你當時就像個傻瓜,跟著土撥鼠學它叫。”
“你才是傻瓜。”嘿,這人越說越過分。
“沒想到它居然選了你,真的是不開眼。”江淮笑笑,站起來,指著遠處的一處草房子,說“那是你愛寵的樂園,要去看嗎?”
“嗯,去看看,走。”我站起來,迫不及待地往草屋奔去。月亮露出了臉,草地變成一落銀色。
那就是一處極簡陋的稻草搭的房子,裡面還堆滿了松子和一些野果,但明顯枯萎了、乾癟了。小桌子上,還有一碗沒有乾透的藍色果醬。
“你來過?”我看著他,“這是給兔兔準備的麽?”
“自從你走後,它就沒有再回來過,連果醬的香味都不能吸引它,跟你一樣絕情。”江淮歎口氣。
絕情?我做了什麽,我開始反思自己前世幹了什麽,讓他這麽說我,“然後呢,我練功練得怎麽樣?”
“練成了絕世神女,功夫不負有心人,嚇得天庭出了個專門的法度來約束你。”江淮呵呵輕笑。
天呐,我幹了什麽,居然還驚動了天庭,話說做個神仙都能惹禍麽?
“難怪我被打下凡間做個人,還不能活過十八歲,原來是得罪了天庭。”我算是明白了一點自己被詛咒的事兒的起因了。
“沒什麽大的過失,不過是他們悟性太低,不足掛齒。”江淮說,在他眼中似乎那些天庭的階品和規矩沒那麽重要。
但想想孫悟空,因為惹了禍事,就被懲罰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我當時估計造的禍也不小,但竟還能活著轉世為人,也是得了誰庇佑吧。
“那我這輩子怎麽辦,還回得去麽?位列仙班是不是別想了。”我看著他。
“回得去怎麽樣,回不去又怎樣,左右大不了我陪著你。”江淮眼睛閃爍了一下。
“江淮,你是不是上輩子跟我有什麽過節,還是欠我了些債?”我左思右想,有人毫無來由地說護著你,八成是有什麽把柄吧。不然一個神仙跟我這凡人講什麽情分援助呢。
“你這麽想也沒錯。”江淮笑著,但是月光下明明眼睛裡有淚光。
我假裝看不見,他這麽拚命去忍著不流下來的淚,就當沒看見吧。
“講講仙女來這兒歷練的故事?”我找了一處草堆,坐在上面,示意他也坐下來。
“如果你不怕,那我就講給你聽。”江淮在學校的時候冷得像塊冰,現在又溫柔得跟喝了酒一樣。
“不怕,你說吧。沒準兒我能想起來些什麽。”
那是天地複始之初的時候,萬物生長,百仙神位待命。
天界開啟了一年一度的招賢大會,凡間能人異士有心修煉者,都可以通過青城山道觀報名。
天庭下旨,能降妖除魔者可獲晉升腰牌,積攢功德打造修為則可位列仙班。
所以,自此之後,逢中元節鬼門大開,能人異士憑借各自本事下地府捉妖除魔,能完成任務者,就可以憑借亡靈魂魄打造晉級牌,獲得從地府進入天庭的門票。
一開始的能人異士打三五個妖怪,就能打造盾牌,從龜靈山入天玄梯,然後升級靈力就可以進入不同周天世界。
但後來,因為太多想要飛升成仙的凡人,而神界職位空缺已經快要填滿,無法再有更多凡人入天庭,於是天界就想了一個辦法,讓一部分初階修仙者到人間繼續修煉。
一方面是為了緩解天庭擁擠,職位不足;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化解人間醜惡,避免妖魔鬼怪為禍人間。
“你們是第一批下屆的仙女,最初的階位比較低,所以按照天意,被放到我的境內。”江淮看著我,眼神柔和,似乎不是那個冷冰冰的江淮,而變成一個長者。
“我們為什麽會來你的境內,不該是去一個女上神或者女祭司那裡麽,一群仙女,玉帝就不怕你動了凡心?”我逗他,氣氛到這了,開個玩笑沒什麽吧。
“玉帝就是這個想法,當初玉帝覺得我太過閑散,不好約束,就硬給我賜了禦使仙官這一稱號,名義上是讓我管教仙女。實際就是想讓我有點正事做,管教好自己,最好就像你說的那樣,找到一個心上人,然後…”
“然後怎麽樣?”我八卦地看著他, 沒想到啊神仙也要結對子結婚,“然後生個小神仙?”
“你想知道?”江淮突然靠近,眼睛布靈布靈地閃個不停,發電機似的,不忍直視。
“我就好奇,你看上哪家仙女了?”我退後了一點,八卦歸八卦,還是繼續聽故事。
“後來,仙女們下凡到了這裡,我每日想著如何教他們,結果倒逼得自己成了上神,提前解鎖幾個階位,呵呵。”江淮看向我,“都是拜你所賜,沒少給我找麻煩。”
“我?”我不解,難道我捅了什麽簍子?
“是啊,名師出高徒。”江淮嘿嘿笑,管他什麽破規矩,天道自然,萬物生長。
“那我為什麽會投胎轉世?”我問他。
“這個晚點說,今天先到這裡吧,不早了,我們還要趕回去。”江淮欲言又止看著我,他似乎有什麽想說,但最終沒說。
“好的。那我們下次再來。”我看著他。
“好,義恩,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你的前世,除了你個人悟,最好讓我幫你回憶。可以嗎?”江淮突然拉住我的胳膊,我回過頭,看見他站在風裡,頭髮吹得凌亂,表情有那麽一點難過。
“好的,我答應你,但是夜子入那邊怎麽辦?我都答應他去一次,我怕不去,他領導不放過他。”
“下次我陪你去。”江淮面色冷清,剛剛的江淮不見了。說完,拉著我往前走。
在草地上,一前一後,我深淺不一地踩著他的腳印前行,天快亮了,雲和山被太陽塗上一層金黃色,如同佛光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