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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格的世界》一十六―炭疽・其2
  招待所內事實上很快成為了太陽山最安全的地方。時雨在5月2日黎明時分收到炭疽被釋放的消息,而5月1日午夜已有人因高熱和全身壞疽送入醫院。“紅死病”的可怕之處在於發病快速,那人只是在下午伐木時撿到一個殘缺的玻璃瓶,晚上全家老少便一齊高燒,若非鄰居發現及時,可能在第二天下午便會奄奄一息。

  現在那戶人家所在的小區和送入的醫院已經封閉。整個太陽山西區陷入不可名狀的恐懼中不能自拔。索道和火車站已經停運,所有學園的使徒被明令禁止進入太陽山。

  最慌張的是中央銀行行長吳貽煊。一天前從時雨那邊私下得知轉讓協議完成的消息,他才剛把懸著的心放下。現在太陽山鬧出這些玩意,剛安定的金融市場又得震蕩。他也不想找宋蜜解決這事,直接親自召開銀行內部會議,開始準備使用更高級別的宏觀調控穩定社會經濟。

  “真到經濟嚴重出問題時,你可以讓宋蜜轉入戰時體制。”

  “她要是不願意呢?”吳貽煊在電話裡質問打來的端木輝,“我可沒有基本盤。”

  “羅斯城邦會讓她同意。一些遺留的問題總要得到解決。”

  “老易真願意?”

  “他現在還在爭取同意的權利,干涉不了宋蜜。你得認清現實,他面對國務卿的基本盤也沒什麽辦法。”

  掛了電話,吳貽煊久久沒有轉頭,一直盯著窗外若有若無的景色。五味雜陳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現在對時局的感受,他寧可現在馬上貪汙到足以量刑的界限然後自首,立即審判完畢送入局子逍遙快活。走鋼絲實際上才最費勁。宋蜜的聖母選民基本盤根本不可能短時間動搖,周期之地從實際出發的導向顯然會獲得支持長期堅持。他忽然感到從政十幾二十年來第一次迷茫。

  “該死……先想法穩住物資……和貨貝。”

  吳貽煊喃喃自語,看著桌上那些瑣碎的文件開始擬定計劃。

  招待所內的使徒們早上醒來,聽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最近絕對不能解除元素化。剛想著什麽時候能吃上正常食物而非用單質補充能量的方明道不禁暗地罵娘。他已經連續吃了快一個月的鎂粉,再也不願意一口悶下這些細密的碎屑。

  解越很快意識到小隊醫師和隊長雙雙消失,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先別提再用一個月高壓氧氣瓶續命的事情——夏侯寅呢?”

  方明道這才意識到小隊缺了一半人。旁邊另一個和他們熟識的小隊開始敲門。解越過去打開房門,門外兩人快速跨步進房,雙手慌張地在門框上下揮動。

  “你們看新聞了嗎?”

  “新聞?”

  “開電視!”

  兩人忙殺到電視前,摁下機頂盒和電視的電源開關。不出一分鍾,太陽山本地電視台的早間新聞便向兩人播報最新的消息:

  “太陽山西區遭受‘紅死病’炭疽襲擊,據悉襲擊方為僧侶聖地的銅元素教團,已有六人因嚴重感染入院,今天起所有太陽山與外界的人員流動將暫時暫停,太陽山XC區將會對外封閉……”

  “XC區——那不是我們招待所的區域嗎?”解越忽然想起索道、火車站和招待所全部都在太陽山西區。意識到問題的兩人聯想到夏侯寅曼初恆可能正在病房裡全身出血,頓時戰戰兢兢不敢亂動。

  “我……我去要點藥。”剛來拜訪的其中一人有些後怕地相後退去,試圖離開。

另一人想法子把對方叫住,可沒能奏效:  “省省吧,他們可不那麽容易感染。一個氣體一個鹼土金屬,連攜帶‘紅死病’都沒法……”

  他輕手輕腳合上門,轉頭在走廊上追前面離開那位,空留解越、方明道兩人在房內面面相覷。每個人都一下失了辦法,眼見著未來一個月可能都要在招待所內度過,每天只是看電視、吃飯和休息。隊長和醫師現在生死未卜,微小的細菌讓出過多少次任務都沒能重傷的兩人現在可能在生命線附近苦苦掙扎,加上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感染,方明道心裡很是不適。解越倒沒那麽顧忌,畢竟自己是氣體元素,還可以在瘟疫面前保持大體健康。

  房內的電話鈴聲適時響起打破兩人久久的沉默。猶豫半天,方明道緩緩把手伸向話筒,但在半路忽然停下。解越深吸一口氣,走近一步,呼氣,抄起話筒放在耳邊,不管方明道的眼神。

  “你倆?看新聞?”

  打來的是曼初恆。他和夏侯寅還在西區的隔離室內負責收治炭疽病人,反正兩人遲早也沒法離開,借由端木輝的意思,去醫院搭把手。發現昨天午夜端木輝意味深長地看向自己,曼初恆想著是有事相求,私下發無線電給對方,沒想到他趁機讓自己和隊長徑直前往西區,現在他拿著沾滿血液的床單,憋著一股怒氣。

  解越聽出來曼初恆現在正在發火邊緣,轉頭衝著方明道咧左嘴角。對方會意,接過電話開始順話頭接話:

  “還好嗎?你們在哪?”

  “西區。隊長和我都在醫院洗床單——見了鬼了!端木輝那個大混蛋,要不是隊長是他培養的對象,我現在就在招待所的床上閉目養神……哎,忙活整晚困死了。真不該多嘴。”方明道拿食指卷自己頭髮,看得出來他也十分緊張,不想讓曼初恆的怒罵充斥房間。解越則是在一旁期待而焦急地看著,生怕兩人又來個什麽三長兩短。之前這倆在貨幣山脈瞎胡鬧時把失憶的童昆惹了,很顯然解越不想再搞出這種結果。

  “老曼,出血了!快點!”

  夏侯寅看到自己床上的病患傷口再次破裂十萬火急,趕緊讓曼初恆過來充當救火隊員。曼初恆眉毛抬了抬,剛想發火把話筒摔下,想到對面是方明道,還是硬生生忍下來,正巧省得破費,自掏已不寬裕的腰包;最後囑咐一句:

  “小心為妙!”

  電話掛上,兩人再度面面相覷,陷入不可名狀的詭異氣氛裡。

  *

  從巨人神殿拿到圓柱的男人已經穿過磁區,在5月2日正午抵達塞浦路斯城。他還想著只能趕上晚餐,沒想到午餐還得自己動手。他隻得從背上卸下包,掏出一兩貫銅幣走到一旁的菜攤,想著隨便買些黃瓜,找地方跟燒餅一齊下肚了事。

  隨手抄些黃瓜,揮手朝老板那邊喊,攤主瞪這人一下,撂一句二十一斤不買滾蛋。男人質問對方不如經營強盜,答覆物價上漲貨物俏,不甘心隻得忍痛來買,出價五塊抓來幾根。

  買完,男人找了一張公園長椅,坐在上面,一手一根黃瓜,另一手一個大餅,左啃一口,右咬一下,幾天奔波勞頓,終於快活一次。他一邊吃,一邊仔細用元素探查周圍的情況。身後兩步外,一位婦女正在遛狗;兩點鍾方向,六步遠處一家三口正在踢球;附近另一張長椅,一位流浪漢正在休息;整片公園感覺上有些蒼涼。

  有人!

  男人意識到自己在被窺視,面不改色地把燒餅和黃瓜啃完。對方已經鎖定自己,就看如何出手。氣流從遠處快速傳來,男人沒有動,只是耳邊一顆銅子彈被高速彈開,打在路燈上鐺的一聲脆響。周圍的路人聞聲看向男人,只見他坐在長椅上巋然不動,雙目從未睜開,上身前傾,兩手交叉合拳放在嘴前,用雙臂支住頭,像在思考,又像在小憩。

  狙擊手還在暗地埋伏。銅元素教團內不少使徒對時雨恨之入骨,正好借殺掉時雨手下的工夫無聲挑釁,也部分權當復仇。可這一槍下來,對方根本不為所動,7.62mm的子彈被輕松彈開,隻留下附近群眾的驚愕。

  狙擊手決定靠近一些。貼近距離能讓自己對銅元素的操控更加精細,方便彈頭在空氣中轉向,規避對方的格擋。正當他把槍從陽台欄杆旁移下時,一轉身,便看到自己的身體被切成碎片,一位中等偏高的短馬尾辮女生正冷冷地看著他。狙擊手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遭遇便失去意識,最後仍在想著狙殺對方。遭到合金化削弱的銅製身軀迅速泛白,碎在空氣中。

  “真給那家夥預料到了。”

  女生的方臉頰上是冷靜的眼神。她聽從時雨安排前來塞浦路斯城接應男人,當然她之前一直懷疑這是否有必要。

  “喂,事辦完沒?”

  耳機內響起時雨的聲音,女生很不滿地按下側面的按鈕,接通對話。

  “失敗了。我要死了。我……”

  “木內綾,是個人都聽得出來你很冷靜。他人呢?”

  “在長椅上,剛吃完午飯。”

  “那就好。他會動身的,現在我需要你回來幫忙。”

  時雨在不死泉關上無線電。他已經開始發現整場事件的端倪。貨貝自從4月30日開始,便大量向物資和銅幣方向兌換,但在5月1日的金融市場發現貨貝禁止自由兌換的政策導致投入嚴重跟不上產出後,鬧劇便停止了。對方似乎沒有預料到政策中寫明的“所有貨貝和銅間的兌換均需要不死泉直接審批”是真實在執行,現在時雨手上還有成百上千、成千上萬份小額貨貝兌換為銅的審批申請。換算下來,這些試圖被兌換的貨貝相當於現在世界銅幣缺口的一小部分,絕對能對一個小地區的金融造成影響。

  “這麽快就開始做空了?”不死泉方面軍總參謀長黃奕正巧看到時雨手上的報告。軍長點點頭,意味深長地叮囑他:

  “一旦有什麽事,你就直接受她指揮。”

  “我清楚。真要出事,我會聽木……”

  “不用強調這麽多,重點是現在我也不一定能保證不死泉的安全。你要知道,武器不止有一種。用化學、物理、生物的方法的確能破壞目標的現在,但不要忘了氣象和金融也可以隱蔽地摧毀目標的未來。這點你不如她。現在你還是最好清點一下我們的水銀支援兵兵團,我不希望臨戰時的戰場選在我們這裡。”

  黃奕點點頭,軍長在這方面一如既往地冷靜。自從支援兵兵團完成機械合成化後,不死泉事實上成為了整個區域最堅固的支點。總不能讓這些水銀士兵白白浪費,就算不開戰沒法真刀真槍見血,也要打出威懾作用。

  見到黃奕離開,時雨拿起木內綾的元素能力面板,細細端詳。她是時雨第一個賜予能力的使徒,全身線條柔和,十分吸引人;盡管看上去比較瘦,力量意外地大,也是【八隅體】內綜合能力最優秀的一位。當然,木內綾經常性地開玩笑和整活有時候會把時雨逼得極其煩躁,不過軍長終究沒有因此懲罰她,反倒是長期讓她接手一些困難的任務,也算是把她的機敏用到實處。

  “文容正!”

  “來了。”

  一位身材中等偏高的女生從時雨辦公的房間後面走來。她有細小的尖鼻和圓潤雪白的臉部,身材十分勻稱,幾乎完美,但臉上的五官看上去不是那麽協調。

  “去一趟墨石溪,我需要你出錢買大豆。”

  文容正作為【八隅體】中最富裕那位,不太希望親自出錢,但軍長的請求她不可能不聽從;而且她已經洞察到個中緣由,沒理由反對。時雨對她出馬的談判還是非常放心:【八隅體】中,只有她能跟上甚至有時超過時雨的思維,算是對世事獨一無二的洞察。之前在世界的富商家庭長大的文容正,為了掩飾自己,只能經常性像犯瘋病一樣胡鬧,這才讓其他自己不感興趣或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人悻悻地放棄對自己家庭財富的覬覦。

  “大豆……不,物資要漲價了?”

  “你可以這麽理解,文容正。應該說,是貨貝要貶值了。我聽說你最近給自己的小金庫蓄積了不少……”

  “我去買。”

  文容正不想讓時雨知道自己是靠打牌贏了別人,得到了一群無良商人的高利貸合同。高利貸合同在手,等於可以直接掏底下那些無良商人的錢包,也算是沒有自己出錢,所以用度方面省下一些盈余,相應地,那些商人的貸款也被免了一些。算是雙方得利。

  時雨知道今早端木輝在太陽山的新聞頻道中親自出面,稱要“保證周期之地的貿易順利進行”,“不能也不會因為炭疽而切斷和世界的貿易通路”。這話都放到這份上了,軍長倒是想看看後面那些人還要打什麽牌。世界的銅幣危機目前還沒有爆發跡象,時雨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太高看銅元素教團和他們拉來的一票同盟組織的水準。半晌,他還是決定謹慎為妙,因為瘟疫的擴散不由政治經濟決定。

  那是瘟疫,一種混沌的數學模型,時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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