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彌漫於整片天地,山中白茫芒一片,那個中年劍客漫步從煙雨走出,身後是亂石重疊的黑山,好似一副洇染的水墨畫。
這人一襲白衣勝雪,滿頭黑白斑雜長發飄動,那剛毅如刀削般的面容,好似經歷了太多的滄桑,讓人根本無法忽視。
更讓人矚目的,是那一把劍。
這是一把古樸平凡的劍,用褐色麻繩纏繞過的劍柄,劍盤暗黃銘刻‘少虛’二字,兩刃而有脊,自背至刃,猶如秋水寒光,銘刻杏花篆文。
“少虛劍,二尺一寸八分長,一寸一分寬,劍脊凹形,兩面均有錯金銘文。
正面曰‘吉日壬午,乍為元用’,反面曰‘玄鏐鎛呂,謂之少虡’。
乃是我少時用劍,常伴吾身,今斬妖邪,請來赴死!”
蓋智聶一寸寸擦過少虛劍,淡淡敘述著這一番話。
這不是他為了故弄玄虛,而是對這把劍的尊重,也是對敵人的尊重。
對於一個誠於道的劍客,劍便是己,己便是劍,報出劍名,就像說出名號般平常。
不過,這一番話還有另外一個重要作用-養勢!
劍者,乃是君子之器,故要藏於鋒芒,因勢致導,取得是浩然正氣的路數,寧從直中取,不向曲終求,便是此理。
見這白衣劍客緩緩走來,鬼車渾身的毛發都炸起,隻覺得那人每走一步,磅礴的氣勢便高上一分,到最後好似天地都要與其合一。
“不能放任他這樣下去,爭先搶攻!”
想著,九車驟然展開了兩片赤紅的羽翼,九個頭髮出攝人心魂的鳴叫,噴湧出滾滾的黑霧。
這鬼車乃是洪荒凶獸,天生便執有天災的權柄,這黑霧本是至純至濃的災氣所化。
可變作陰火、葵水、暗雷、冥毒等等神通,尋常真仙沾染半點,便要削去命數,毀了根基。
那滾滾而來的黑霧,近乎籠罩了大半個天空,還能看見那隻九頭大鳥盤旋的景象,四處充斥著陰冷偏寒的死氣,如同一片鬼蜮冥國。
面對那黑霧如潮的天空,蓋智聶的身影變得極其渺小,可是他卻一步步地朝著黑雲走去,忽地抬起少虛劍,輕笑一聲。
“吾三歲學劍,十載悟道,已成返虛。
百載之時,拜於仙人門下,明悟真身。
三百載後,下山遊歷,縱橫天地百余載,斬盡大妖,敗盡魔寇,故悟出一劍,名叫蕩九霄!”
“劍一,蕩九霄!”
一聲輕喝說完,面對這滔天黑霧,蓋智聶凌空虛渡,揮出了一記最為平凡的劈砍。
鏗鏘…
一聲金石交錯的鳴響。
少虛劍發出了一股淡藍色的鋒芒,直衝天空滾滾的黑霧而去,猶如一團猛烈燃燒的藍色大日,割破了漫漫的長夜。
等那劍氣衝出後,無數柄半透明的小劍,從四面八方凝聚而成,空中的無數水滴,皆拔地飛空,好似重回九天之上。
“這…”
鬼車望見這道劃破天地的湛藍劍氣,生出一股名叫絕望的感覺,還沒等那劍光襲來,便覺得脖頸一痛,流淌出涓涓的暗紅。
下一刻,那九個脖頸齊刷刷的斷裂,漫天的汙血伴著頭顱掉落,只剩下一隻赤紅的無首大鳥,無力撲扇著翅膀。
……
一陣狂風卷開了茫茫白霧,好似東風吹散地面的積雪。
隨後在不遠處,一道湛藍的光芒從山谷衝出,直衝向九霄之上。
刺啦一聲。
雲朵被劈成了整齊的兩半,
天空露出一道深深的劍痕,久久不曾愈合。 “這是…”
望見此情此景,李穎聰喉嚨滾動了一下,情不自禁的喊出。
“劍一,蕩九霄!”
“是蓋智聶師兄,果真是蓋智聶師兄!”
管仲歆情不自禁的呼喊著,在山門內的時候,他便最為崇拜這位師兄,無論是為人還是用劍,都曾刻意的模仿。
剛剛初入亂石山時,他便感覺那股氣息極其熟悉,隱隱產生了猜想,卻不敢相認。
畢竟,這位師兄早在百年前,便已經下山遊歷,誰也不知道,他究竟身在何處。
可看見了這招‘蕩九霄’,管仲歆再無其他顧慮,忍不住呼喊道。
“蓋智聶師兄,定在前方山谷,我們馬上趕過去,看看能否幫到什麽忙。”
“阿彌陀佛!”
金蟬子悼念了一聲佛號,望見天空那道劍氣,眼底有說不清的忌憚。
且不論這劍客修為幾何,單說這一劍的威力,怕就是許多佛陀菩薩都無法匹敵。
放眼整個西方佛門,能與之為敵的,也不過雙手之數。
果然,從菩提門下走出來的徒弟,個個都是怪物。
惹不起…惹不起…
“那還等什麽呢?這劍客的招式好帥啊,還不趕緊去瞧瞧!”
青鳳是湊熱鬧的性子,見到這般盛況,忙抓住金蟬子的後脖領,撒丫子朝著山谷內趕去。
……
“真不知道,這種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啊?”
天空下起一場薄雪,張老漢穿著單衣,哈著白汽,揮舞著鞭子,趕著那頭老驢車向前。
車後面的矮個子女人,脫下了厚重的衣裳,蓋在了孩子的身上,晃晃悠悠的看向後面的隊伍,歎道。
“莫說嘞, 莫說嘞,那仙人不是去斬妖了嘛,有這麽多仙人出手,這日子總會好起來滴,日子嘛,總會好起來滴。”
那女人越說越慢,眼神逐漸空洞,不似是和別人說的,更像是在勸慰自己。
“快看,什麽情況!”
長長的隊伍內,有一個憨厚小夥,指向遠處的山谷大喊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看向了那個方向,就連張老漢也是如此,皆都張大了嘴巴,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方圓百裡山谷的積雪,都平白的飛速融化,一輪湛藍色的大日,從遠處升起,撕破了滾滾的黑雲,斬斷了赤紅大鳥的頭顱,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這天亮了!
“感謝上仙,感謝上仙!”
張老漢扔下長鞭,拽著車上的老婆孩子,跪在了滿是冰雪的地上,一個勁的朝石頭上磕頭。
在他身後,無數黑壓壓的群眾,嘩啦嘩啦的跪在地上,朝著遠處的方向,磕著一個個響頭。
嘈雜而又真摯的感謝,好似一鍋燒開的熱水,將每個人的心口捂熱,讓那空洞麻木的眼眶內,閃過了一點滾燙的淚花。
如果有修煉香火之道的修士在此,便能看見他們每個人頭上,都延伸出一條極細的金線,都朝著遠處的山谷內匯聚。
最大的一部分匯聚到白衣劍客身上,卻因身上充沛的劍意,盡數斬斷,漸漸消散,化作烏有。
還有一小部分,落在了李穎聰等人身上,化作了點點的金色光芒,不停的舞動盤旋,從各個毛孔鑽了進去,漸漸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