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銀子十六錢。”
李冕坐在前庭的牡丹台花架下,叫來幾名丫鬟搬來了紅木棋枰,閑來無事,拉著過來拜訪的孫傳庭手談起了圍棋。
孫傳庭過來只為了一件事,京城裡傳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消息,盧光祖昨天從三座門回來以後,當晚就被東廠抓進了詔獄。
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不知道是否能夠活著回來了。
這件事放在京城裡,不大不小,引不起多少波瀾。
放在平時,更不會引起孫傳庭的注意,只是當做東廠又在胡亂抓人了。
不過,孫傳庭想到這其中還牽著一個人,負責幫李冕送去了一封奏章的馬雲,事情不簡單了。
按理來說,抓進詔獄的那人,應該是李冕才對。
結果卻出乎了孫傳庭的預料,也讓孫公、袁公二人沒有想到,李冕始終安然無恙地待在府裡,倒是盧光祖被抓進了詔獄。
只是因為馬雲送去了一封奏章。
孫傳庭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天色剛亮,便匆匆趕往了什刹海,拜訪李冕詢問著其中的內情。
李冕只是說了一句一兩銀子十六錢,停住了嘴,不往下說了。
突然說出這話,突兀的同時,又讓人摸不清頭腦。
孫傳庭沒了手談的心思,收回了湖羅衫袖子,拿著白釉棋子,始終不肯落子:“晉冠有點吊人胃口了,還不趕緊說出來,不然的話,今天這局手談別想持續下去了。孫某也吊一吊你的胃口,再是犯了棋癮,也只能乾瞪眼看著了。”
李冕哪有什麽棋癮,只不過是突然來了興致,便拉著孫傳庭一起手談幾局。
下也行,不下也無妨。
李冕收回了拿著黑釉棋子的手掌,把棋子放在了棋盒裡,繼續說了起來:“嘉禎皇帝可以說是歷代皇帝裡最有權術的天子之一,陛下深知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默許了官員的中飽私囊,先喂飽了這幫官員,再借著他們謀取銀利。官員再是謀取私利,也得有個限度,按照嘉禎皇帝的估算,一兩銀子十六錢,官員拿走六錢,給他留下十錢,勉強還可以接受。”
“難怪萬安聽到一句詢問,當場就嚇得跪在了地上。”馬雲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牡丹台花架下,手裡提著一隻松花釉茶壺,像是來送茶水,又像是來偷聽。
馬雲聽到李冕慢條斯理說出的一番話,一臉的恍然,下意識脫口而出了當時的情況。
他很快又是露出了尷尬的神情,這句話說出口,暴露偷聽的嫌疑。
馬雲趕緊解釋了一句:“奴婢得知孫家小郎君過來拜訪,擔心怠慢了貴客,送來一壺小蜆春,這可是一位金陵官員送來的孝敬,是今年的新茶。”
馬雲說完這句話,趕緊從丫鬟捧著的漆盤裡,拿出來一隻松花釉蓋碗,先給李冕斟上了新茶小蜆春。
緊隨其後,又拿出一支松花釉蓋碗,倒滿了新茶小蜆春,放在了孫傳庭旁邊。
他只是過來送茶,茶水送到了,人卻賴著不走了。
李冕看了他一眼,沒有說出趕人的話,算是默認了他站在身邊旁聽。
孫傳庭更沒有趕走馬雲的意思,立即詢問起了當時的情況:“當時萬安也在?”
馬雲松了一口氣,有了這句詢問,可以光明正大的賴在駙馬身邊不走了。
他點了點頭說道:“不僅僅是萬安,順天府衙門的知府沈光祚也被叫去了,只是沒有跪在地上,腰杆筆挺的站在三座門大殿裡。
後來,倒是沒有發生龍顏大怒的情況,只是讓奴婢兼領了草場院的稅監太監,奴婢到現在還在納悶,一個小小的草場院怎麽突然設立了稅監衙門。” 草場院設立稅監衙門這件事,同樣是讓孫傳庭想不通,崇文門設立稅監衙門倒是可以理解,那是漕運河道的終點。
草場院就不同,只是京城裡的一片街巷,丁口比起崇文門來說差了太多。
唯一可以值得稱道的地方,在於草場院擁有大量的娼妓賭坊。
李冕解答了兩人心裡的疑惑:“嘉禎皇帝以為自己拿走了十錢,真實情況卻恰恰相反,萬安、盧光祖等官員拿走了十錢,隻給嘉禎皇帝留下了六錢。”
孫傳庭、馬雲兩人同時恍然了,很快又瞪圓了眼睛,不約而同的說出了同一句話。
“他們怎麽敢。”
李冕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這件事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已經做了出來,要不然也不會引起嘉禎皇帝的震怒,當天就把盧光祖抓進了詔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孫傳庭喃喃自語了幾句,想通了一切的關節,明白李冕為何突然插手草場院的事情了。
面對京城裡的眾多衙門,依舊是沒有任何的退縮,篤定了他可以對抗京城裡的眾多衙門。
原來李冕早就看清楚了草場院的利益關系,本來就沒想著自己站在京城裡衙門的對立面,而是讓這些衙門站在了嘉禎皇帝的對立面。
區區一個寒門駙馬,卻用一些不起眼的手段,解決了那些可以輕松捏死他的眾多衙門。
孫傳庭只是想想,忍不住心潮澎湃了起來,猛的拍了一下烏木棋枰,上面的陶瓷棋子‘劈裡啪啦’落在了地上。
他沒有心情關心灑落了一地的棋子,從粉彩花鳥圖瓷墩上站了起來,不停的來回踱步:“好手段!好手段!”
孫傳庭不用繼續解釋了,依然想通了李冕的手段:“晉冠應該是拿出了十錢,在那封奏章裡挑明了市稅的情況,只要草場院在你的手裡就能給宮裡帶去更多的銀子,這才有了馬公公擔任草場院的稅監太監。”
馬雲很是看不起草場院的稅監衙門,補了一句:“是兼領。”
孫傳庭突然被人打斷,放在平時早就給了那人一巴掌,現在卻是頻頻點頭:“對,是兼領。沒有直接把馬公公的崇文門稅監太監改成草場院稅監太監,可見陛下對於這件事的處理,感到了滿意。”
李冕點頭了,又搖頭了:“白谷說的這話不錯,卻也有不對的地方。不是十錢,是十六錢。”